宁儿堪堪在开席前,赶上与信远侯府诸人汇合,向夫人见她来了,微微一笑,就好像宁儿只是暂时离开了片刻:“宁姑娘回来了。”
她前后一打量,除朱老夫人外,府中同来的女眷皆已在列,便是沈如瑶也冷着脸,老老实实跟在向夫人身边。
向夫人只说:“老夫人被亲家老太太请去了主席作主陪,你们随我一起过去。”
宁儿背地里匀了口气,面上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这半天里发生的事太多,此刻她重回席上,竟恍惚有如隔数日之感。
沈存珠殚精竭虑、精心筹备了月余的佳宴自然无一处不妥当。此时她已经换了一套袍服,举着酒樽,先拜了花神,又代定国公夫人亲谢了众位宾友。
满座花团锦簇,燕舞莺舞,一道道佳肴美馔、海陆奇珍如流水般地呈上来,宁儿却难得有些食不知味。
此时酒过三巡,宴席上的气氛渐渐松散起来,邻座的夫人姑娘们也开始越席谈笑。
向梦萱是个细心的人,入席时,她特意让宁儿坐在自己右侧,而将沈如瑶并几个庶女安排在左边。
她的旁席坐着朱家的两位夫人,论起亲来,是老夫人嫡亲的侄媳一辈。
其中年长些那位朱夫人举起酒盏,先敬了向夫人一杯,才低眉笑道:“我隐约听说,侯府前些日子里,办了场喜事?”
都是自家亲戚,向梦萱也并没藏着掖着,柔声回道:“是,我们侯爷新纳了一房姨娘。”
两位朱夫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大朱夫人笑道:“那可真是大喜事,多久没见侯府里有这样的消息了。不知是哪家姑娘,能有这样的福气?”
信远侯沈崇彦少有姬妾、子嗣单薄之事,是满京里都出名的,如今破天荒地纳了房妾室,大家都十分好奇。
向梦萱浅饮了一口杯中的女儿酒,笑着说:“这倒没什么,不过是我们老夫人抬举,那姑娘姓宋,说起来,算是我娘家的表侄女。”
朱夫人听了这话,却自觉问得不太妥当,时下风气,妻妾之别虽没有前朝严苛,但也少有与家中妾室论亲的。
向夫人的家世,放在她们这些高门贵妇中间,只能说不太够看,但她的命却十分好。
家世平平,却被老侯爷的青睐,嫁进信远侯府;夫君虽是庶出,却得母兄疼爱,手头宽裕不说,近日里还得了一个举官;自己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可以说没什么可愁的了。
可如今好端端的,她的表侄女却嫁给了大伯子做妾室,这传到外头去,就有些不太好听。
虽然实事求是地说,京中有不少官宦人家都铆足了劲,想把自家女儿或妹子嫁进信远侯府——做不做妾不要紧,要紧的是与沈崇彦攀上关系。
但最后进门的是向梦萱的子侄亲戚,这就难免叫人背后议论,做弟媳的,竟然把人送到了大伯房中去。
但向夫人面上浑不在意,倒是落落大方同她们说起了宋秋昕。
听见“宋姨娘”三个字,宁儿的耳朵动了动,她没记错的话,宋秋昕刚入府没几天,侯爷就匆匆出京去了。
如今她虽换了衣衫梳起头发做起了姨娘,但可能私下里还没见过侯爷一面呢。
宁儿对沈崇彦的印象,又模模糊糊加深了一层,原来在外头,别人连侯爷娶了哪个小老婆,都这么关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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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穿过玉宸殿后檐上的明瓦,在青玉石阶上投出倒影。
吴实禄今日走路都带风,他换了身簇新的蟒袍,满面是笑地捧着那玉瓶儿,亲自跪奉到昭元帝的御座前:“圣上,您瞧这花如何?”
皇帝的眼皮抬了起来,他定定看了会那粉白交错的绚丽花束,忽而笑道:“不错。”
吴实禄嘿嘿地笑,他献媚道:“圣上您再仔细品品,这可是咱们宁姑娘挑了又挑,寻了枝最好的,亲手折给您的。”
他重点强调了“亲手”二字,昭元帝一听这话,便将手中的折子一掷,径直站起身,将那玉瓶亲自捧在了怀中。
就像捧了个宝贝似的,上上下下转动着将那枝桃花赏了一遍,这才满意地说:“果然是极好。”
又说:“怎么能叫宁儿亲自动手?你们干什么伺候的,桃枝粗粝,万一伤了手怎么办?”
昭元帝寻了个最好的条案,将那瓶洒金碧桃供上,笑骂道:“你这奴才,今日当得好差事。还不快快交待清楚。”
吴实禄又磕了个头,这才喜滋滋地爬起来汇报:“圣上英明,您所料果然不错,今日一早,临平长公主就摆驾去了定国公府上。可巧……”
皇帝一面听他絮叨,一面眼睛仍牢牢盯着那灿烂肆意的桃花不放,待听到临平赠人参那一节,才笑着说:“这倒不怪,皇姐素来是怜贫惜弱的性子,见了宁儿,纵不相识,也定然心生怜惜。”
吴实禄心想,这难道也是一种姐弟同心?
待说到楼莹冲撞宁儿一行时,昭元帝的神色又淡了下来:“英国公教女无方,很该好好反省。”
吴实禄忙不迭将事情后续一一向皇帝禀明,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肝没受到一丝委屈怠慢。
但昭元帝仍不满意,他吩咐吴实禄:“让你徒弟去闻喜堂中请一本《地藏菩萨本愿经》,即刻封到英国公府上。既然子女教不好,便让楼岐自己先学一学。”
吴实禄背上冷汗涔涔,面上还盈着笑意,他忙跪着接了旨意,又打发了徒弟出去。
他心中暗暗感叹还好自己的定力深厚,将最好的消息留在了最后。
于是便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巧的黑檀木匣,双手高高举起捧过头顶,口中称道:“另有一物,奴婢受了宁姑娘的托付,专程奉给陛下。”
“乃是宁姑娘亲手所书,特命不许旁人窥看,‘直接交到楚公子手上’。”
话音未落,吴实禄便觉得一阵风从头顶掠过,手中一轻,那小小的木匣就到了楚寰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