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伸手轻轻按住他的衣襟,质地极好的玄色锦缎乍一看没什么洇湿的痕迹,但用手一碰才知道,那层层锦袍早已被雨水浸透,湿重无比。
她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样的天气里,也不知楚寰使了什么手段,潜到人家侯府的正院里,就为了来问自己这么一句话?
宁儿轻啐了一口:“你这是发的什么疯?”但碰到那双冰冷的手,她又舍不得再骂他,只闷闷地说:“我不怕。”
“好,我知道了,我们宁儿不怕。”楚寰极温柔地哄她:“是我不好,别生气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宁儿与楚寰避在廊檐之下,举目看向院中瓢泼淋漓的大雨。两人窃窃的私语全然被淹没在这一片风雨飘摇声中,除了彼此,任谁也听不见。
宁儿盯着他手中那盏琉璃灯,眼眶微红:“你还问,难道含光就没告诉你,我根本没事,叫你赶紧回去?”
楚寰垂下眼,看着她微微被雨丝沾湿的发髻,低声道:“信远侯府好端端地突然封了府,含光只带出个没头没脑的消息,这府里唯一顶事的沈崇彦又不在。你一个人孤单单地困在里头,不知道多害怕,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宁儿本就不是当真生他的气,只是着急楚寰行事莽撞,毫不顾及身子,才一时疾言厉色。如今见他这样低声下气地自己解释,早忍不住心软。她轻声分辨道:
“我哪里是什么纸做的人,风一吹就倒、雨一淋就塌了?好歹托了个表小姐的名,叫我住在这里头,也不会真不管我死活。”
楚寰却皱起眉头,不赞同道:“这么大的风雨,让你一个人来回过去,还不够怠慢?”
说起这个,宁儿突然抬头,一拍脑袋:“坏了!”她赶紧扭头去看沈崇尧,方才她一见到楚寰,惊得什么都忘了,全不记得还有个二老爷跟在自己身后!
这下完了,岂不是被他看了个正着,这可怎么解释?
楚寰就看着宁儿像只受了惊的狸猫,猛然回头张望,巴掌大的小脸上写满了惊惶。
“咦?人呢?”她不由奇道。
宁儿定睛一瞧,只见来时路上空无一人,惟有数盏早已熄灭的宫灯在风雨中飘曳。
楚寰反问她:“宁儿说的是谁?”
“是沈家的二老爷,老太太令他送我回来。”
长身玉立的男人浅浅笑,唇角划出好看的弧度:“我一路看着你过来,怎么也没看见?只有个身披蓑衣的护卫,跟在你后面,刚转过这道弯,便急忙忙退走了。”
宁儿跟着着急道:“哪是什么护卫?那是侯爷的二弟!这岂不是叫他看见了你?”
她推楚寰:“你快回去,府中今夜本就闹得人心惶惶,他要回去告诉了别人,又平白多出多少事来!”
楚寰笑得几乎停不住,他把那盏琉璃灯递给宁儿,她下意识地接过去,便听楚寰忍着笑道:“宁儿别着急。那二老爷好像另有急事,还没见到你的屋子,就急着回去了。”
为了避免自己就这么被赶走,楚寰努力解释:“恐怕并没留意到我。何况当时我正在倚在这廊柱后头,见确只你一人,才现身出来。”
“当真是这样?”宁儿手中提着那盏灯,那双琉璃似的眼睛,有些狐疑地看着楚寰:“真的不是楚公子在逗我开心?”
楚寰笑道:“保证他没看见你,不信你回头去问问?”
宁儿轻哼了一声:“我是傻了才跑去问他呢。跟我往这边来。”说着她招呼楚寰,沿着抄手走廊,走到了一处略宽敞的亭盖下。
这会儿院子外头连个人影也没有,春草她们以为自己在老夫人处,老太太呢,则当她被送回了自己房中。
到了这里,宁儿才略放下心,有暇同楚寰说上几句。她眉尖微蹙:“你一身透湿,怎么能长久在外头停留?我们略说几句,你就快回去。”
楚寰却不肯:“费尽力气,才好容易见了你一面,宁儿忍心让我就这么回去?”
宁儿说不了他,只能埋怨他的手下:“天爷,你们家里就没个管束你的人在?底下人就这么看着主子跑出门去,也放得下心?”
听了这话,楚寰莫名想起来这会儿仍跪在殿下愁眉苦脸的吴实禄,暗自好笑:“这时候出来,自然是背着人的。我的身子我心里有数,不过淋几滴雨,能有什么大碍?”
宁儿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楚公子难道是什么铁打的身子?好歹也是王子皇孙,就这么不顾惜自己?”
楚寰解下湿重的氅衣,搭在石架之上,虽心下有些奇怪宁儿称呼自己“王子皇孙”,但也没太在意:“这样可放心了?你看看,里头并没湿得那样厉害。”
宁儿犹豫着伸手碰了碰,虽触手潮湿,但好歹不像外袍那样浸透了雨水:“好好的,怎么想起来侯府来找我?”
楚寰含笑:“哪里是好好的?从下雨那刻起,我心中就不大安宁,总觉得你这里出了什么事一般。我本想着,叫柳莺来看看你,得个准信也就罢了。谁知冷不丁得了个封府的消息。”
他高出宁儿许多,看她时目光总是从高处落下:“你一个人无依无靠的,恐怕受了委屈也无处说。我脑子一昏,醒过神时,人已经到了信远侯府邸前。”
宁儿简直被气笑了,她背过身去不看他:“便是那时候头晕,难不成见到含光时还晕着?”
楚寰好脾气地绕到她面前,却俯下身子,亲手在她腰间系上了一物。宁儿低头一看,却正是不久前,她交给含光带出去作为凭证的麒麟佩。
楚寰为她理了理玉佩下结缀着的罗缨,叹道:“侯府如今情势不明,你交托给我的东西我定然替你好好收着。我送给你的玉佩,怎么就这么毫不在乎地还给我了?”
宁儿伸出手,爱惜地抚了抚那枚温润光洁的白玉麒麟佩,温声应道:“怎么会不在乎?只是一时情急,想着总得有个凭证取信于人。”
楚寰道:“你倒相信含光。就不怕他是歹人,冒了名拿着你的东西走了?”
宁儿笑道:“含光那样的身手样貌,又怎么会是坏人?”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狡黠:“更何况,他能说出无相的名字,定然是楚公子的手下。”
楚寰忽然问她:“为什么总叫我楚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