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的心底起了淡淡的明悟,她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叶珍宁可剑走偏锋,行鬼蜮手段,也没有想过向老夫人、侯爷求助,期望他们替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斯人已逝,沈亦??再好,这么多年过去,除了他的亲娘,又有谁会记得?
可沈成瑛与沈如瑶两个,却活生生在老太太跟前站着,那是耗费了多少心血,捧在手心里一点点娇惯着长起来的。
且不提那是多年前一桩本无定论的悬案,就算罪证确凿,难道老夫人会杀了他们的母亲为那个福薄的孙儿偿命?
恐怕她都不会忍心,让自己将来要袭爵的宝贝孙子背上生母不慈的骂名。
更不用说,真到了东窗事发的那一日,自然还有刘妈妈这个替罪羊顶在前面。若沈崇彦有心,或许她还会去庙里跪一跪,“吃斋念佛”替那孩子祈福赎罪。
若他也无意过问,那等待罗妙芸的,最多就是一段时日的冷待,等风头平息,儿女长成之际,她就仍是京中风光体面的一等侯夫人。
宁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这就是高门侯府的人情,亦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权衡利弊。她莫名感到一阵恶心。
如果是我……宁儿想,如果是我的话,我也绝不会允许这样轻轻揭过。
朱老夫人的声气明显柔和下来,她慈爱地看着孙女,吩咐岫玉:“去领着姑娘好好梳洗梳洗,眼看着就是大姑娘了,还这么爱哭。”
先时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松缓下来,罗老夫人目送她跟着岫玉进了内室,摇头笑道:“看着瑶儿,我就想起了芸儿当年的样子。这模样,这性情,都像极了她母亲。”
朱老夫人也给了个笑脸:“这是从亲家夫人起,一脉相承的好样貌。当初妙芸出嫁,是何等的风姿卓然,谁见了不夸一句崇彦好福气。一晃眼,竟也过去这么多年。连瑶儿都这么大了,我们更是老朽不堪,没眼看了。”
岫玉在一旁凑趣道:“老太太,您这话可不对。奴婢在您身边日夜瞧着,只觉得老夫人一年比一年精神,不仅没老,反倒更年轻了。怨不得前儿,我伯娘还巴巴儿来打听,问我您到底是吃了龙肝还是凤髓,能不能赏她们一口,也好跟着沾沾光呢。”
这一席话说得众人捧腹不已,朱老夫人更是大笑,指着岫玉说:“这丫头,素日里还当她是个稳重的,没想到惯成了个贫嘴,我看该打。”
岫玉先前见老夫人伤心,便想着有意引她一乐,以免郁积于心,失于排遣。此时见她开怀,忙笑着奉承:“当着亲家老太太的面,还请老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不看旁的,便看在瑛少爷、瑶小姐的金面上吧。”
朱老夫人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指着沈成瑛道:“常听百姓家说,生儿随娘,生女肖父。偏偏我们家这一对宝贝,都随了他娘的样子,兄妹俩如出一辙的精致。”
宁儿心中突然咯噔一下,一种巨大的荒谬的妄想像闪电一般击中了她。
她没忍住抬眼去看沈成瑛,他如今已脱去了孩气,很有些少年人的青涩。细看来,他的眉目锋锐之余,掩藏着一分秀媚,确实是像极了罗妙芸的含情妙目。
但怎么看,都与沈崇彦那一双不怒而威的凤目绝无相似之处。
那边朱老夫人仍口吻亲昵地抱怨道:“偏存珠那边,生出的孩子又个顶个的像父亲,我这些儿女,就没一个随了我的。”
沈成瑛正到了抽条的年纪,身量一日日高起来,立在那里,就像一竿挺拔的翠竹,清瘦而单薄。
侯爷少小长于弓马,自然体格英武刚健,而沈成瑛却自幼酷爱诗书,一望便有书卷文秀之气。
宁儿告诉自己,子女样貌与父母不类,并不是什么稀罕之事。莫说在深宅大院里,就是在民间人家,这实在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更何况,一边是簪缨百年的侯府,一边是书香世代的高门,罗夫人礼出大家,最重节孝。
但另一道声音又在她心底不受控制地响起:叶珍如此大费周章,不惜杀人放火,也要把刘葵握在手中,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开口指认旧主,揭露出安儿夭折的真相吗?
到底是什么样的把柄,能让罗妙芸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宁可违拗母亲,也要找到刘妈妈的下落?
又是什么样的秘密,让叶珍甘冒奇险,也要放手一搏,自信能够凭此一击必杀,彻底将罗妙芸斩于刃下?
不可能,应该不可能。
她听见自己的心飞快地跳动着,此等名节之事,关乎人伦之大本,于女子何其重要,无凭无据,连轻言怀疑都不应该。
但是她心头掠过那个从马车上下来,月光中披着斗篷的人影。
如果是真的……万一是真的……宁儿的手紧紧攀住扶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宁姑娘,宁姑娘!”
宁儿猛然回过神来,却赫然发现是沈成瑛在叫她,他有些担忧地望着自己,轻声道:“宁姑娘,是不是身子不适?”
她受惊般得往后缩了一下,才勉强摇了摇头,低声道:“多谢您关怀,我没事。”
沈成瑛有些放心不下:“我看你脸色苍白,要不要下去歇一歇?”
宁儿现在看到沈成瑛就忍不住头疼,她有些狼狈地别过脸,敷衍了一句:“昨夜受了点风,稍微有点头疼,一会儿就好了。”
沈成瑛点点头,倒没多说什么,只是视线不时从她身上扫过。
朱老夫人这才关注到堂中坐着的这个小丫头,看着她小脸苍白,不由关心道:“宁儿要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着,不必勉强。”
宁儿忙起身笑道:“多谢老太太关怀。不过是一时头疼,略坐一坐就好了。”
如今众人俱在,这会儿她可不愿意走。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坐在罗老夫人身侧的侯夫人,不知是不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宁儿硬是从罗妙芸明丽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仓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