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崇尧却没岫玉那么多的顾忌,他拨开乱作一团的姑娘丫鬟,大步流星地走到宁儿身边。
沈崇尧面上仍盈着几分酒气,平日温文尔雅的文士此时显露出几分年少时的落拓不羁。
他的文弱,是较之于横刀立马的兄长而言,并不意味着他当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他轻轻伸手捏住叶珍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她与宁儿分开。又甩手将她推到岫玉身侧,冷声道:“叶姨娘醉糊涂了,带她去歇着。”
这才小心打量着惊魂未定的宁儿,忙轻声问:“姑娘如何,可伤着了,可受惊了?”
宁儿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多谢二老爷,我并没事。倒是叶姨娘,似乎不太好。”趁着众人视线所不及处,冲着沈崇尧使了个眼色。
沈崇尧心领神会,只回道:“无事就好。只是下次可不能这样莽撞了,应当第一时间避开才是。万一她存了坏心,这么近的距离,便是想救也来不及。”
岫玉这下得了教训,顾不得上下尊卑,死死钳住叶姨娘的胳膊,勉强回道:“老夫人,夫人,那奴婢便陪着姨娘下去。”
大好的日子,却闹了这一出大戏,老夫人脸色铁青,可当着亲家夫人的面,她不好立时发作,只能忍着气点头道:“令小厨房去熬些醒酒的药汤,给叶姨娘灌下去。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她转脸对罗妙芸斥道:“做正妻的,应当约束好妾室才是!她是你的陪嫁丫鬟出身,难道你这个做主母的,还弹压不住?”
罗妙芸吃了这一顿排揎,虽然纯属无妄之灾,可也只得起身恭领了婆母的训斥。
她心中不忿,若不是老太太几次三番,当着丫鬟姬妾的面,明里暗里给她脸色,她在下人面前的威信,又怎会败坏到如此境地?
沈如瑶睁大了眼睛,她不明白,怎么回了一趟外祖家,家中的一切就像全变了样?
向来软弱可欺的叶姨娘,竟然敢以下犯上,当着祖母众人的面对娘亲不敬!而娘受了这样的侮辱,却还要忍气吞声地挨骂受训。
人人都说流连风月、不务正业的二叔父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御前红人。
而那个江都来的破落户小姐,却好像眨眼间,摆起了千金小姐的架子,就连刚升了官的二老爷,也待她那样得亲近客气!
错了,错了!沈如瑶先是感到愤怒,而后是喷涌上心头的不满与不解。不该这样的,事情本不该这样的,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
看着娘亲敛眉低目,束手站在祖母身前的样子,沈如瑶一时血涌上头,不顾兄长的阻拦,蓦然站起身,护在了母亲身前。
她大声道:“祖母,明明是叶珍不对!您怎么还怪母亲?”
罗妙芸一惊,忙斥责女儿道:“瑶儿,你胡说什么?快回去,这里哪有你小孩子家家说话的道理?”
可沈如瑶不依不饶地拉着娘亲,一定要祖母给自己一个说法。
可向来对她百依百顺的祖母却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一样,她有些冷淡地打量了自己一眼:“瑶儿,听话,到祖母这里来。”
沈如瑶敏锐地觉察到,老太太对母亲的不满,迁怒到了自己身上,她下意识地后缩了一下。
惹得罗妙芸心疼不已,她忙屈身道:“老太太,瑶儿不懂事,并不是有意冲撞您。请您千万别和这丫头一般见识。”
朱老夫人温声道:“瑶儿是我的亲孙儿,我哪会和她置什么气?只是母子连心,看来是天性使然。”
她这话说得大有深意,罗妙芸心下发冷,她从背后轻轻推了沈如瑶一把,低声道:“还不快向祖母认错?”
沈如瑶不忿道:“娘,我没错!您也没错,为什么要认错?”
这下子连罗老夫人都坐不住了,她责备地叫了一声:“瑶儿!长辈面前怎可以如此无礼?”
沈如瑶梗着脖子:“外祖母,您也觉得我们错了吗?分明是叶珍以下犯上,欺辱主母在先,娘亲又有什么错?”
“瑶儿,住嘴!”朱老夫人含怒道:“叶姨娘再如何,也是你父亲的妾室,是你的长辈,也没有你直呼其名的道理!看来是平日里,我们待你太宽纵了。惯得一个闺阁千金,当众大呼小叫,连体面规矩都忘了!”
这话说得极重,一时间,罗妙芸的脸都白了,沈如瑶也没想到,她随口几句话,竟然会招来老太太这样的雷霆大怒。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怎能轻易服软,任母亲怎么拉扯她,都不肯低头认错。
还是向夫人起身为二人缓颊,她笑道:“谁不知道,我们家的大小姐和祖母最是亲近,平日里稍离了一会儿,老太太便心里口里念叨个不住。今日多喝了两杯酒,倒把人欢喜糊涂了。嫂嫂,你说是不是?”
她给罗妙芸递了个台阶,她忙道:“正是这个道理。瑶儿向来最亲近爹爹、祖母,只是年纪小,又喝了些酒,这才一时嘴快,口无遮拦。盼着母亲原谅她这回吧。”
朱老夫人余怒未消,沉声道:“玉不琢,不成器。崇彦往日要管教儿女时,我却一味地拦着。如今看来,却是我错了!”
“你们说瑶儿年幼,可算一算,过两年,也该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宁丫头不过比她长几个月而已,瑛儿与她一般大,怎么就样样妥帖?”
宁儿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开口,便听见沈如瑶怒冲冲尖声道:“她?她算什么东西?”
她的指甲上染着温柔的樱粉色,可此时却尖利地笔直指向宁儿:“不知哪个乡下跑来打秋风的破落户,也配和我比!”
“沈如瑶!”一声怒喝,猛地打断了她的张牙舞爪。
沈如瑶惊愕地转头,却看见自家兄长面上隐含着薄怒:“宁姑娘没有招惹你,你无端出言不逊,又是什么道理?”
他冷声道:“向她道歉!”
沈如瑶瞪大了眼睛,流露出不可思议与受伤的神情,她极委屈地叫道:“哥——!你怎么也帮着她,不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