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朱雀门到务本坊国子监,很近。
只需要顺着朱雀门前横着的街道往东走,过了兴道坊,便就是务本坊了。
但,即便是如此近的距离,这会他们走的都非常非常的慢。
无他!
因为街道上被百姓塞满了。
街道两侧,更是随处可见的遗落印刷着文章的纸张。
当国子监的队伍经过,百姓们自是少不了对他们的指指点点。
“看,看,看,那是虞老夫子他们吧,他们不是在朱雀门前请愿陛下,严惩秦川子的吗?怎么这就回来了?难道陛下已经下旨,惩处秦川子了?可是咱们咋都没有听说有这回事?”
“这还用问么?指定是因为这篇文章啊,瞧瞧上面写的这些,可以说是换着法的痛骂孔颖达他们呐。”
“谁说不是啊,就算孔老夫子他们的脸皮再厚,也撑不住这样的辱骂啊,不过我就奇怪了,这文章是谁准备的?”
“不是,这还用猜?肯定是秦川子啊,怪不得秦川子这么多天没有任何动静,原来在这里等着孔老夫子他们呐。”
“我觉得也是秦川子,但,有个我怎么想也想不透的问题,那就是,瞧瞧,咱们手上的文章可都是印刷的,听说全城都被覆盖了,几乎人手一张,这样的范围,可不是誊写就能搞定的,至于印刷么,更不可能了,要印刷这么多,最少爷的一两个月吧。”
“哎?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起来这么一茬,你一说,倒是了,是啊,这么多印刷的文章,就算是神仙来了也做不到啊。那,不是秦川子的话,是谁?而且还提前两三个月就布局,乖乖,孔老夫子他们是惹到了不该惹的存在了吗?”
“没听说啊,不知道,乖乖,若是这样的话,这事可就复杂了。”
“········”
百姓们经历过刚开始的骇然和震撼,渐渐地思绪也都恢复了正常,思考能力也都回来了。
他们敏感的抓到了一个‘漏洞’。
虽说张楚嫌疑最大,动机也最深,可是,三天内印刷出这么多文章出来,谁都觉得不可能。
一时间,更阴谋的阴谋论,纷纷冒了出来。
喧嚣尘上。
虞世南,盖文达他们谁都没有停留,更没有多说一句话。
只是望着道路两侧随处可见的印刷文章,亦或者有些地方的角落处被风堆叠的厚厚一沓印刷文章,眼角,狂跳,嘴角,抽搐。
不过,这个时候了,谁也都不会自己再去给自己找不自在。
权当看不见便是罢了。
若是上去去撕碎,去销毁,才是更丢人的行径。
他们从未经历过这般煎熬的注视,要知道,以往他们出行,除了尊敬外便是敬重,像是今日这般被人当成猴子样指指点点,甚至脸上还都有明显的嘲讽之色。
他们谁都没有经历过。
低着脑袋,耳鼻观心。
国子监的学子,在路上的时候,大部分都已经散去,等进入务本坊的时候,已经不剩多少了。
虞世南望着还留下些的一张张面孔,挥挥手,有气无力的扶着马车,慢慢走进了国子监。
等他们抵达楼阁之前的时候。
太医署署正何兴友已是带着几个太医早早的候着了。
太医署就在皇城中,抵达国子监只需要穿过太庙就是了,路程很好走。再加上孔颖达他们的路被百姓填满,竟然率先比国子监众人还要提前抵达。
“何太医!”
见到何兴友,虞世南急忙迎了上去。
“虞老夫子。”何兴友抱拳:“不知,孔老夫子何在?情况怎么样了?”
虞世南赶紧拉开马车:“何太医,麻烦你了。”
他不敢耽搁丝毫。
何兴友望着马车里,仍旧昏迷不醒的,脸色蜡黄,嘴唇苍白,胸前衣襟已湿了大片的孔颖达,大惊。
赶忙让随行的药童把孔颖达抬了下来。
虞世南盖文达他们只能干着急,却不知如何了。
他们一个个年老力衰,生怕一个不慎伤了孔颖达。
年轻的药童早就熟悉了这样的事。
驾轻就熟的背着孔颖达走向了楼阁。
放下。
何兴友急忙诊脉。
脸色凝重。
眉头紧蹙。
时不时瞳孔还扩张起来。
孔颖达则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发丝虽然早就白了,但平日有银光闪烁,可现在,干枯无比,如同病死的老树枝丫,毫无生机。
当何兴友把手指撤下的时候,虞世南急忙抓住了何兴友的胳膊:“何太医,孔老夫子如何?”
他大急。
何兴友没有说话,取出银针,不一会儿,孔颖达身上已全都是密密麻麻了。
“何太医·······”虞世南脸色极为难看,他扶着桌子才没有让自己倒下。
盖文达等跟着上来的几个夫子皆咬着嘴唇,死死盯着何兴友。
“哎·······”
何兴友叹了口气,起身,望着孔颖达,沉声道:“孔老夫子,是生是死,就在他的一瞬之间了。”
“老夫,帮不了他。”
“何太医,什么······什么意思?”虞世南激动。
“心病。”何兴友吐了一口气:“这道坎,孔老夫子能想通,能迈过去的话,于性命无碍,只是怒火攻心,但,若是过不去,便是生机断绝,老神仙来了,也无能为力!”
“不过现在,孔老夫子体内的生机正在消耗。”
“似乎,孔老夫子也已是生出了赴死的想法。”
“老夫用针,暂时稳住了他的心神,不要打扰他,等他自己醒来。”
“等醒来后,你们多劝劝,多开导,若是能激起孔老夫子的生意,有机会重新焕发。”
说罢,何兴友便打算离去。
“何太医,没有药方?”虞世南急忙道。
“用不着药方,等醒来,若是能饮一碗粥,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
何兴友留下这一句话就走了。
只余下干着急的虞世南,盖文达等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虞世南双手捂着干瘦的脸颊,心中悔恨。
当日孔颖达要以此计对付张楚,自己该阻止的,该阻止啊!!!
曾,赵国公也知会过他们,让他们最近不要再动民学,再动张楚·······
可是·······
盖文达扶住了虞世南的胳膊。
虞世南放下手,看了他一眼,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楼阁彻底安静了下来。
他们瘫坐于房间之内,只能呆呆望着床上,满是银针,好似刺猬的孔颖达。
夕阳,已经落下。
暮鼓,不知道什么时候响起来了的。
窗外的秋风,这会似乎也消散了很多,只余下最后的呢喃。
月亮,却像是往常那般,再一次的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