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碑处回住所的路上,穆行云的心情突然又好了起来,她一改白天丧眉耷眼的状态,转而开心的和周围的人打着招呼,就这样一路来到了牛黎宫,直奔烛九阴的住所。
巫言总管不在了,烛九阴的住所前突然也好像变得冷清了。
门敞开着,烛九阴坐在案前闭目养神,他似是极累,又好像是在思索什么,雪白的发丝映衬着他如白瓷般的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圣洁而淡然,令人望之生畏。
她刚迈步走了进去,他就睁开了眼睛,正正的看向她。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进来。”
他音色低沉中带着几分沙哑,想到白天巫言临死前说的话,穆行云心中一怯,不自觉的红了脸,竟然觉得此刻的烛九阴格外的有魅力。
她说:“我在石碑前见到了原先伺候儋重国主的遇书姑姑,老国主死的时候,她就在现场,这是老国主让她交给你的信,她不容易见到你,就让我代劳了。”
说着穆行云伸出手把信递了过去,烛九阴去接的时候,指尖刚好碰到了她的指尖。
他的体温有点高,略微炙热的温度让穆行云的心又是一颤。
她小声问道:“你不舒服吗?”
烛九阴看她一眼,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打开了儋重国主的信,待他看过信之后,眉头微皱,轻轻叹了口气。
“其实他可以不用死的。”他将儋重国主的信放在案台上,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是啊,如果我在牛黎国,或者你能早点来,他也许就不用死了。”
烛九阴的身体缓缓朝后靠去,仰起头看向空洞的屋顶,缓缓说道:“巫言的问题,我早就已经发现了,只是没有证据,这一次牛黎国出了乱子,我猜到可能与他有关,所以特意派了你来处理,因为你在妖族没有任何根基,跟他也不可能有任何牵扯,本意只是希望他能露出一些马脚,好让我能对他下手,没想到竟然会是鬼族攻城这么大的乱子。”
一开始就猜到自己有可能被利用了,但是真的听他讲出来,穆行云却是另一种感受。
她说:“你既然早就怀疑巫言,干嘛不提前告诉我,还让我没头苍蝇一样去查。”
烛九阴没看她,轻声道:“当然不能告诉你,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指望你能真的查出些什么东西,只当你是无聊了,闲不住想要找点事情做而已。”
这。。。尼玛,原来是这么回事。
烛九阴突然起了身,眸中带着一丝玩味看向穆行云,“你倒是让我大吃一惊了,竟然真的抽丝剥茧,查到了最后。我都忍不住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切!少取笑我,想说我没脑子就直说,哼。”穆行云气鼓鼓的找了个椅子坐下。
烛九阴继续说:“以后自然不能再这么说你了,咱们穆特使也是侦破过血案的人了。”
穆行云问:“我听你说巫言的那些话,感觉怪怪的,什么意思,他的身世很惨烈吗?”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你想知道?”
穆行云点点头,“他这个鸟妖,我第一次见便觉得他不一般,看似咋咋呼呼的,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城府的样子,但是越是这样刻意,就越有可能是演的。”
烛九阴突然问道:“你来妖界也很久了,你觉得妖界所有的地方都像牛黎国这样吗?平和而安静的生活,人与人之间没有什么矛盾。”
穆行云一愣,为他突然这样问。
她不由歪头去想,但又实在想不出来答案,于是信口说道:“应该不是吧,花草被兔子吃掉,兔子又被老虎吃掉,野兽之间尚且如此,妖兽就算成了精,这天性却是很难改变的。”
烛九阴挑眉一笑,“是啊,野兽之间尚且如此,那么成了精的妖兽之间更是如此,他们以同族为伙,占山为王,经常相互撕咬,或为了生机,或只是闲来无事,天性如此,实在很难克服,而我这个妖尊看似是尊贵无比,其实连最简单的族群相争都难以解决。”
穆行云不解:“这个本来就很难解吧,野兽和人族的生活方式不同,本就是弱肉强食的,如何克服住争夺侵略的本性,平稳度日呢。”
烛九阴说:“鸟族在几百年前就发生了一场十分严重的内斗,巫言的父母属于首领那一派的,他的家人在这场战斗中几乎全部死去了,巫咸长老派人去鸟族阻止内斗时,已经没有什么人活下来了,巫言因为年纪小,侥幸活了下来,被带进了祭月宫,成为了内侍。”
“原来巫言总管还有过这样的经历。”穆行云默默念了一句。
烛九阴继续说道:“自古以来,治理一个国家,主要就是处理两个问题,一个是对外的问题,一个是对内的问题。对外的问题有两个,一个是鬼国,一个是中土,对内就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各族之间的内斗。如果这两个问题我不能解决,那么四大荒早晚会回到最初混沌的模样,不可能成为一个生活平稳,国祚千年万年传下去的国家。”
今天这个问题有点深度,烛九阴身为妖尊要考虑这些,她一个中土修士,怕是考虑不了这么多。
想到巫言临死前说的那一番话,她说:“我想知道,如果不解决这个内斗的问题,是不是像巫言这样的妖会非常多,他死前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感觉不是很好,太好战了。”
烛九阴凝重的脸色,在听到穆行云的这一番话之后,终于有了一些缓和,“你平时脑袋空空,只会舞刀弄枪的感觉,没想到竟然还能想到这一层,我愈发觉得小看你了。”
“切!”穆行云瞥他一眼,“你明明就是一直对我有偏见,看到我功夫高强,就觉得脑子一定是不好使,其实在上尧山,我可是文武兼修的,师父只有我一个弟子,怎么可能只教我修行,不教我读书习字呢。”
“确实,也许只是你比较擅长扮猪吃老虎而已,表面上看起来单纯率直,实际上心眼儿很多,也会留心身边的一切事情和细节。”
“你这听着不像什么好话!”
“比起别人,我对你的评价已经很高了。”烛九阴说罢这些话,对着穆行云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穆行云不明所以,走了过去。
“腿上的伤好彻底了吗?”
穆行云看看自己腿,立刻回道:“差不多了,再养两天就应该可以完全好了,少珩每日都会用春华术为我疗伤,正常的伤口应该早就好了,但是这次的伤比较严重,伤到了内里,恢复起来就有些慢了。”
烛九阴的脸色变淡了几分,“楚宫主对你还挺好的。”
“他呀,讲话可难听了,好多次都说的我羞愤难当,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偏偏他这人又特别讲义气,对朋友那是相当的照顾。”提起来楚少珩,穆行云就忍不住多说了两句,毕竟她脆弱的心灵,曾经无数次在楚少珩的利嘴面前流下过血泪。
“是么?但是我瞧你跟他挺亲近的。”
“我和他?”穆行云一愣,随即说道:“妖尊大人,在妖界我除了能和他说说话,亲近一下,还能跟谁?跟你吗?还是蓝庭姑娘?都不合适吧。”
烛九阴吃瘪,随即,便不再谈论这个问题。
他指尖聚起淡淡的青光,隔空附在穆行云的腿上,穆行云立刻感觉到一股力量冲进自己的身体里,她不受控制的往后一仰。
烛九阴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
这股力量比她往日感受到的任何一种灵力,都让她震撼,她绷紧了身体,感受着这股力量在身体内行走了一个小周天,随后大腿内部,和五脏六腑深处的痛感,霎时间齐齐消失,一股通畅的清气由内而外的散发出来,让她感觉,宛如新生。
她睁开眼睛,看向烛九阴,发现他的神情略带痛苦,一滴晶莹的汗珠从额间缓缓落下。
“你怎么了,很累吗?”
烛九阴摇摇头,掌间的青光渐渐熄灭,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放在一直握着的穆行云的手上。
“这是你一直想要的不死丹。”
穆行云瞳孔微缩,立刻打开盒子去看。
便见,两个圆滚滚的白色不死丹,静静地躺在盒子里的白布上。
眼泪顿时从嘴角突兀的,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东西,终于被她找到了。
烛九阴继续说:“不死丹下面的白布,是我为你准备的锦囊,你回到中土之后,如果遇到困难,我又不在你身边时,就打开看一看。”
“中土?”
烛九阴点点头,“你此番回到上尧山,定然会困难重重,一方面你要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受伤,以你如今的修为,除王天卿之外,中土恐怕没有几个人能与你为敌,另一方面就是妥善处理好与中土仙门之间关系,告诉他们,妖族不会与中土为敌,劝他们休战养息,不要再因为战争,做无畏的牺牲,我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所有的行礼,行礼里面有我特意为你准备的东西,对你会有帮助的。”
穆行云有些难以置信,烛九阴突然之间竟然这个体贴入微。
她说:“你都准备什么了啊?”
烛九阴回道:“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我都准备了,你回去便知道了。”
穆行云点点头,“我确实也想师父了,明天一早,我就走吧。”
烛九阴点点头,没有再说话,眼神却有些暗,不受控制的黏在她身上,不肯离开,仿佛这一别就是永生一般。
但是他最终,也还是把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如果没有好话能说,那还不如什么都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