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甲板上乱糟糟的,几个俄罗斯船员用俄语咒骂着什么,惊恐的神情始终难以褪去。
他们当中,长着厚厚络腮胡的男人皱着眉头,视线始终无法从冰山组建的巨大宫殿群间移开分毫。
男人猛灌了一口伏特加……像是想要压下心头深处的不安。
“我在这条航路开了12年……从来没有这种事。”
罗伯特·卡列夫船长盯着那些冰山群,明明是宽阔的海面,前方的路却越来越窄,冰山之间的夹缝比埃庇米修斯23米的船身宽度根本宽不了多少,谁也不知道前方是否还有足够让这艘破冰船前进的路。
哪怕是埃庇米修斯号这种级别的破冰船,能够轻而易举的破开1.2m厚的冰层,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撞开这样怪兽般的冰山。
船员的惊慌是理所当然的,谁也不知道一旦驶进这样的冰山群当中,这艘巨轮还能不能再开出来,这里可是南极,海水常年保持在0c以下,如果因为撞上冰山而导致沉船,哪怕是有救生船,外界零下30多度的温度也不可能给他们活下来的机会。
在这里等待救援至少需要两天,两天的时间足以让他们死在这样的低温环境中。
“航海图上从没有这样的冰山群,我跑了这么多年船从来没有遇到过。现在是7月份,南极冰山群最多的时候应该在12月份,可即使是12月也不可能有这么多的冰山。”
“没错……”一旁的女人仰望着那些高耸入云的冰山,他们简直像是行驶在末日时代中,无数冰封的高楼大厦之间。
“这里离南极大陆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罗斯海区域在记载上冰山是不多的,才7月份,按理来说不会有这么多的冰山飘到这里。”
另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考古员扶了扶眼镜,表情相比其他人还算平静。
“这些冰山的形态太奇怪了,高度和宽度完全不符合比例,除非海底漂浮着巨大的冰山底层,否则这样姿态的冰山怎么可能就这样直立在海面。”
“海水下漂浮巨大的冰山底层的构想当然不对,刚刚驶入这片海域,冰山群还没那么巨大和密布的时候,就已经用声波雷达探测过水下情况了。”罗伯特记得很清楚,当时的冰山还没那么多和巨大,水下探测到的冰山也都是铅笔一样笔直的立着。
虽然这种事发生在7月有点奇怪,因为一年中太阳的光和热还没有在南极完全发挥作用,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可接下来冰山越来越多,在狭窄的冰山缝隙间埃庇米修斯号做不到转向,不知不觉间仿佛就将他们罩进了一个冰雪的牢笼之中。
“一样……”苍老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鸣神高寺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哪怕在这艘海中的巨鲸背上他根本没有退路。
这不是第一次来南极了,早在50多年前,他就已经把南极周边环境摸得透透的,除了全球变暖带来的影响,南极的环境整体上还是很稳定的,这里能够受到人类的影响微乎其微。
然而像这样异常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发生……
51年前,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的那次探险,与此刻一模一样……
先是层层叠叠的冰山群,随后是暴风雪、极光,仿佛是上帝不愿意人类靠近那片被诅咒的大地,刻意降下灾厄。
“回头吧,前面的冰山越来越密了,我们说不定会被冰山卡住,与其让那样糟糕的情况发生,不如就这样回去。”
一个高高瘦瘦的俄罗斯水手走到了罗伯特身边,他是,虽然年轻但也有着丰富的航海经验,很清楚现在的状况有多么危险。
破冰船虽然坚硬,也也抵挡不住如此巨大的冰山撞击,一旦舱壁进水,这个大铁块不超过4小时就会彻底沉入冰冷的海水。
“高寺,你说呢?”
罗伯特没有回应水手的请求,反而回头望向鸣神高寺,这条线路的前半段倒是罗伯特所熟悉的航路,但唯独这次出现了意外,而后半段航路在这艘船上却只有鸣神高寺一个人去过。
罗斯海……original mountains(起源山脉),无论航海图,还是卫星,在那座山脉升起之前都完全无法探寻到它的存在,那次事件之后,联合国也曾出派过调查小组,用深潜器探查那藏在罗斯海域之下的“起源山脉”。
然而,海底的地形图虽然有崎岖有平坦,却根本没有发现一万三千英尺的巨大山脉。
那样巨大的山体是不可能藏在海底而不被发现的,可事实就是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连续几个月的探查,除了满身海水的咸腥味,一无所获,仿佛那座山脉根本就不存在。
那座山脉突如其然的出现,在湮灭了冒险家和考古者的美梦,将黑暗的种子种下之后,又悄无声息地沉入海底,不见踪迹。简直如同霍华德·菲利普的克苏鲁着作《寻梦秘境卡达斯》里的梦境之城。
“继续。”鸣神高寺没有犹豫,只是按了按被海风吹的晃动的貂毛大帽,微微侧目,瞟了眼刚刚走上甲板的鸣神我渡,加重了肯定的语气。
“继续,相信我,冰山群之间依然有通路,足够埃庇米修斯号通过。”
“我们不会撞上冰山,也不会在这里回头。”他看了一眼被冻得有些结冰的怀表,里面的时针滴滴答答地转着。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会是第二次踏上那片陆地的人类。”
“我保证。”
鸣神高寺的提议当然很有诱惑性,他本人在考古界的名声早已经烂透,因为他坚持要隐瞒起源山脉发掘出远文明的真相,而内弗泰瑞揭穿了他,在文献里大肆抨击,甚至因此导致了曾经的“考古皇帝”鸣神高寺被考古协会彻底除名。
起源山脉里有着难以想象的文明,自1972年内弗泰瑞发表文献证实超远古文明存在的真相之后,不少的探险队和调查小组都前往了罗斯海域进行搜索,可惜的是“起源山脉”彻底消失,一切都是无用功。
现在在场12名研究人员,也都是为了获取这块能让整个考古界震动的“香饽饽”而来,抱着一鸣惊人的梦。
他们当中有鸣神高寺的老朋友,有考古协会的后起之秀,按理来说像他这样背负骂名的老东西是没有资格率领他们这些人的,曾经的“考古皇帝”又怎样?隐瞒考古真相而不报,居心叵测,甚至很可能是为了独吞那些远古文明所遗留下来的财宝。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能够指引他们到达起源山脉的人就只剩下鸣神高寺和内弗泰瑞,像是只有去过一次的骆驼能够带领人们到达沙漠深处的绿洲。
内弗泰瑞那边是完全没可能,1972年调查团归来后,他的性情大变,虽然在考古协会也有了一席之地,但只是挂个名头,忽然加入了与考古毫不相关的某个神秘联合国组织,行踪不定,难以联系。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鸣神高寺主动联系了他们这些人,告诉他们一个足以震惊世界的消息……起源山脉即将再次浮出水面。
“太好了!”
“我们说不定真的会成为名人!”
远远的,两个考古协会的年轻人激动地握着拳头,两兄弟抓着伏特加对饮。
“那个……鸣神老师,我们,会发财吗?……啊啾!”鸣神高寺身后,一个带着点婴儿肥的女孩畏畏缩缩地凑上前来,她的脸冻得有些红,鼻尖上挂着还未融化的雪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对着你打喷嚏的。”
女孩似乎很腼腆,说话怯生生的,像是学校里那种生怕被老师批评的差生。
鸣神高寺却没有责怪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放心。
“那……那就好!”女孩害羞地搓捻着双手,像是怕生的兔子。
“鸣神老师,你是个好人。”
大船一如既往地行驶着,就连罗伯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一切正如鸣神高寺的预言,冰山群之间虽然狭窄,但始终留着一条刚好足够埃庇米修斯号通过的缝隙。
他们像是小小的蚂蚁在积木组成的迷宫中前行,这座迷宫早已被人准备好,每一步都留着蚂蚁们的通道。
明明进展顺利地有些异常,他跑过南极很多次,却第一次对南极这么陌生,内心莫名感到不安。这趟旅途像是某个不知名的家伙打开了大门,远远地等着他们。
鸣神高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远眺。
“喂……老头……”
鸣神我渡从身后走来,他冷冷地瞟了一眼鸣神高寺旁边靠的很近的女孩,只用凶狠的眼神就把她赶走了。
“干嘛给这些家伙保证,出了问题怎么办?”
“嘛……”鸣神高寺低了低头,收敛起眼里的晦暗,又露出那副老顽童似的表情。
“稳定军心嘛,望梅止渴听说过吧,你爷爷我可是曹操一样伟大的!将领。”
“那小姑娘干嘛一直粘着你,你不会老牛吃嫩草吧。”鸣神我渡十分鄙夷地扫了一眼鸣神高寺。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哎,那是在看脏东西的表情吧,我是什么脏抹布剩菜剩饭之类的垃圾吗?喂。”
鸣神高寺连连说话,嘴巴又变得和机关枪似的喋喋不休起来。
“我年轻时可是帅过吴彦祖,有那么一两个小迷妹很正常吧。”
“我是劝你小心,没有哪个女孩会莫名喜欢一个又老又屑还自以为很幽默的老头子的,那家伙多半没安好心。”
“你这明明是在骂我吧,喂。
“你就是羡慕我的幽默感,有幽默感的男人才更有魅力,也许正是我的魅力吸引了别人呢。”
“切。”
“是是,您这么有魅力的man,为什么还要发抖呢?”鸣神我渡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抓起了鸣神高寺的手,皱巴巴的手止不住地发抖,像是深埋在心底的恐惧不经思考地灌入全身。
“啊啊……这是……”
“冷!对,太冷了,人一冷看发抖嘛,爪子都要结冰了啊,这不赶紧抖一抖。”
鸣神高寺慌忙地解释,像是被抓住的小辫子,牛头不对马嘴。
“害怕的话就回去,为什么一定要来,而且我还有高考。”
“才没有害怕呢!”鸣神高寺十分不服气地反驳,可表情却没有一点自信。
“你明明就在害怕。”鸣神我渡记得很清楚,以前在亚马逊的时候,当向导的小孩故意说河里有食人鱼,然后把他一把推进河里恶作剧,当时鸣神高寺怕得手舞足蹈,一边在不到腰深的水里鸭子般蹦跶,一边大喊救命。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多么勇敢的人,怕蛇怕蜥蜴,也怕六条腿八条腿的所有虫子,可他还是深深地热爱着考古,热爱着生活,哪怕在南美被无毒蛇咬了哇哇大叫吼着要写遗嘱,也还是继续考古的旅途不愿停留。
可这一次不同,他可以坚持其它的考古,却不应该再回到这里。
被诅咒之地……漆黑的群山之间,是活人不该踏足的领域。
在这里,鸣神高寺直面了人生中最可怕的噩梦,可他却回来了,带着鸣神我渡,这么多人一起,这根本不是什么勇气,也不是什么想要克服过去让自己摔倒的坎。
这根本就是自杀,像是被卡车碾过的人对着卡车司机高呼“有本事再碾我一次啊!”
他认识的鸣神高寺不会这么做……
本应如此。
“你不是一直叫我考个好点的学校吗?”
“你知道我的头痛和这里有关,你说过,起源山脉是恶魔的巢穴,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回到这里。”
鸣神我渡握紧了鸣神高寺的手,他几乎是下意识就这样做了,老家伙颤抖着,那只手冰冷得像是尸体,他能感受到,那手上传来的就只有恐惧。
“是为了我……对吧,你根本不习惯做这种事的,鸣神高寺。”鸣神我渡怔怔地立着,直视鸣神高寺,直呼着他的名字。
“哈……哈哈,你太高估自己了吧臭小子,我鸣神高寺,才不会为了你这么做,我就是喜欢南极!喜欢企鹅,我他y的是来和企鹅结婚的!”鸣神高寺就是油腔滑调,满嘴烂话。
“不要挪开视线,回答我!”
海风吹拂着,有些冷……鸣神高寺突然沉默了……
一只海鸟远远地飞过,一泡鸟屎突如其来地落在他的肩头,在这样冰冷的环境下海鸟本身就少的可怜,大海宽广无边,被这样的一泡鸟屎命中的概率和你考上清华北大的同一天开出500万彩票差不多。
运气不好,换做平时鸣神高寺是会跳脚,大声诅咒着海鸟“四全家”之类,可这一次他沉默得像是沉没的礁石。
“因为我快死了……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