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雨收,彩彻区明。良久,滚滚雷声似乎带着不忿退去。白鹿墟内街一角,普通人家空荡荡宅院内,一声呻吟响起。
秦晚从昏迷中醒来,全身冒烟,满嘴苦甜苦甜的血腥味。他逆天行事,强行在神念契合不佳的情况下缔结雷师,给狠狠劈了一记。饶是雷神里阶级最低的雷师,这神威打在秦晚身上简直不亚于中阶高级以上修士的一记大招。秦晚身上有秘银轻甲保护,但当时并没有加持强甲符、小火盾符护身。按道理只这一下,他就得当场交待,身死道消,幸好小黑发现不对劲,电射上身盘绕住秦晚,有这肉盾护了一下,秦晚才险险保住小命。
死罪可恕,活罪难逃,秦晚检视了一下全身,简直就要哭出声来。除了轻甲护住的几个重要地方,秦晚全身多处神威入体,皮肤撕裂、肌肉出血就不说了,最惨的是自己日夜苦练,真火塑修三个春秋的经脉,也被雷力侵彻进去灼伤,神识探查之下,居然还有微微残留神力,像是附骨之蛆持续造成微细毁伤。经脉弄成这样,也不知要怎么才能修补。秦晚就像一个老农,冬藏春种夏耘,等到秋收时分了,田间稻穗累垂,突然间一场洪水冲来,全部辛苦化为乌有。
他原来想着,十八岁满了到时经脉大成,把太上灵宝净明真诀好好修炼一番,成为真正身负道术之士,到时自己内有灵力修为,外兼神明附体,左手灵符加持,右脚斗气防身,降妖除魔,惩恶除奸,一路从淬体筑基攻上凝气结丹元婴,到时大道得成羽化真仙,少不得和化身大战一回,让他也知道徒弟的灵石不是白拿的。
这下好了,打回原形。
“啊,啊,啊!”秦晚痛悔地仰天大吼三声,比受伤更让他受伤的,是自己心智的不成熟。平时他还自诩拎得清厉害,像拍卖行见到青岩木和灵风竹硬是能忍住。那刻的确做到了该放手时能放手,但现在反思,当时自己只不过是受到的诱惑还不够大罢了。
想到这里,秦晚羞愧无地,他把齿垠嗓间的血液和着决意吞下肚内,握拳发誓从今往后,绝不再做明知不可为,而行侥幸之举的蠢事。
“呼嘶!”脚下黑色细长条蠕动,小黑这时也醒了过来。它还没彻底进化完全的蛟首上,肉角被削去一截,汨汨流着血液,全身上下多处被炸得鳞片破损,一副不比秦晚强多少的样子。秦晚轻轻捧起缩小成手指粗的灵蛇,被愤怒地一口咬住虎口,秦晚一皱眉,并没有甩手挣开,“好嘛,是我不对。”他另一只手轻抚蛇首,喃喃地道歉:“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撕下衣裳,秦晚把身上出血的地方包扎起来,两道回春符迅速拍出,秦晚和小黑开始缓慢自愈,焦黑的皮肤渐渐脱落,麻痒中肌肉血液开始复生。秦晚取出一个小型灵石往井神结契的道文上一按,灵石化为点点灵光消散,法印绽放光明,他要借助井神的清洁神力清除被烧烂处残留的血痂肉渣。
白光在他身上一闪,但转眼间又消失,秦晚愕然,井神并没有入体。他想了想,或者是那块灵石灵力不够?秦晚又掏出一块祭入道文,结果和刚才一样。两块灵石浪费了,秦晚有些心疼,他又猜测,是不是自己重伤之下神识受损了,才导致神明无法入体,赶紧凝聚神识,往神识海中查探,这一查不要紧,秦晚嘴里吓出声音:“这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自己尚算宽大的神识海里,有个纤细却的轮廓散发着淡淡威光,光芒蕴含着奇异能量,虽然并不强烈,但明显不属于人界所有。秦晚摸不着头脑,躲在一旁观察了半天,见这道身影并没有其它动作,他仗着胆子把自己的神识往前凑了凑,对面还是毫无反应。
难不成雷师还是被我最终顺利收伏了?秦晚果断猜测。但对面散发的威能明显和之前他作法时感悟的雷师神威截然不同,不但没有挟带天雷能量,还差了许多级别。他心想这么光看着也不是办法,又凑近一点,脑中意识发送过去:“阁,”
还来不及等“下”字出口,那道神影迅捷无伦地向秦晚神识飞撞过来。意识交错,远比外界速度要快,秦晚神识根本来不及反应,两者狠狠撞在一起。毫无意义的数字,和一句句重复的祈祷如同贯顶咒语,在秦晚神识中炸开,给他带来远超枭鸣威能的巨痛。
“六月初三,香烛三对、用柴十斤、鸡一只、青菜、萝卜各一斤,早稻米六万一千七百二十四粒、灯油三钱……,计一分六厘,售漆得钱三分一厘。”
“求您保佑我家晚儿,不要让他饿着,也不要让他冻着,保佑我晚儿平平安安,疾病早去,福报早来。”
“求您保佑我儿秦晚,早得仙人真传,成就无上道法,功成回乡,为我秦家开枝散叶。”
“求你保佑我小少爷早点回家,长成大人娶一房媳妇,不,三房、四房更好,哈哈哈。”
“六月初四,香烛两对,用柴七斤、咸菜二两、瘦肉、肥肉各一斤,茶叶一两、早稻米七万二千九百零一粒……,计一分五厘,施舍门前乞丐二十钱,售漆得钱四分一厘。”
“求您保佑我家晚儿,他能够修炼就修,不能修炼可千万不要勉强,只要他不伤不病,只要他能回来,我做娘的啥也不要,就一辈子养着他也开心。”
“求你保佑我心肝晚儿小少爷,逢凶化吉,升官发财,只要能应验,我到时一定买大大猪头来回谢神恩。”
“六月初五……”“六月初六……”“六月初七……”“六月初八……”“六月初九……”
个个数字,句句祷言像瀑布倾泻,疯狂向秦晚灌注着。他初时还瞢懂无措,一边抵抗痛苦,一边强行凝聚神识力量,反抗着像似要撑爆大脑的庞大资讯;没多久,他身体从痛苦弯曲变成直立,神情肃然似乎带着明悟;然后,秦晚神识海中的他,像是摊开了无形的双臂,全部心意敞开,接受着涌来的信息与祷文。
他在某刻,理解了这些数字,那是他的家人花费用度、日常开销,挣的每一分钱,吃的每一粒米,背后是某姓凡人的衣食饱暖、喜怒哀乐、所行之善,所助之人。
他同样理解了那绵延不绝的祷文,母亲、刘妈、常伯甚至父亲,他们都曾在某处,为同一个人祈祷过,字句中有深切的爱,和无边的怜惜。
一滴清泪从秦晚眼角滑落,神识中他只感叹,自己是何等幸运,简直是受到上天恩宠之子,什么绝灵脉体,什么宗门强敌,什么经脉雷劫,丝毫不影响他的幸福。他的意识被巨大幸福包裹,微笑看向神识海里那道神影说:“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些,我认识你。”
神光温柔地把秦晚神识轻拥,光芒乍盛之下,两者合二为一,曾隐约在秦晚被雷师威能击中前发出“契成”低语的清灵女声重新出现,又是两字轻吐:
“归位”。
神识海中再无一物,秦晚的自我意识里多了个存在,他念出神灵真名—“九天东厨司命灶王府君”。
“嗯。”清灵的声音。
这个神明比井神灵智更开,能够简单应答的样子。
“灶君不是男神么?”秦晚有些奇怪。
“信。”女声的回答简单坚定。
“是我执念了,神明本来就是因信而生,有人信男有人信女,原来是这么回事。”秦晚点头。
“阁下是如何进入我神识的?”秦晚问道。
“抢!”灶娘的声音能感觉出一点得意。
“啊?”秦晚大奇“那刚才在我连接雷师时,你动了手脚?”
“换!”
“噗!”秦晚一口老血喷了出来,他就说为何书写道文的时候,灵纹总是对应不上,原来有人在背后搞鬼,让他的感应出现偏差,写时笔下的波动,毫无疑问是同步了这个灶娘。
心底生怒,秦晚气哼哼地问:“你为何要干扰我缔结本命神灵,你比雷师还强吗?”
女声犹豫了一下,回答说:“人,嗯”。
秦晚揣摩了半天她的意思,接着问道:“你说的人,是指爹爹娘亲常伯刘妈他们?他们的祝祷对象是我,你是感应到我,所以在我请神的时候擅自找过来的?”
似乎对秦晚“擅自”的说法很不满,女声没有理他。
秦晚苦笑了一声,这灶娘还有些脾气,他把“擅自”去掉又问了一遍,独立在他神识里的意识才回答:“是。”
秦晚赶紧拣重要的又问了一遍:“那你真的比雷师还强?”
他好像又问错话了,半天清灵的女声传来:“是。”
秦晚松了口气。他现在有点像洞房花烛,揭开新娘子盖头却发现换了个人的新郎倌,本命元神一生只能缔结一位,他当然希望新娘子越漂亮越好。
为了验证灶娘的话,秦晚调动神威,由于是本命神明,不用指挥,随念而生,这方面倒是比井神要快不少。他从神威强度上感觉灶娘比井神厉害一点点,勉强能算初阶中级,但说要比雷师强,秦晚嗤之以鼻。
为了慎重起见,秦晚决定仍用火球符来测试一下,跨了个阶级,应该是问题不大。一只火球朝天上打去,转头掉落砸向秦晚肩膀。
“轰!”的一声炸响,秦晚应声栽倒在地,头发眉毛着火,脸整个熏成锅底一般,要不是身上还有个轻甲护体,当场被烧死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