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陆执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受点伤就让人背来背去的,委实不像话。
可奈何他一个人实在是拗不过一群人,就因为他之前假装不舒服,虞清宴、陆扶笙和顾未然几个人想法空前一致地支持季君琰背他回来。
虞清宴更离谱,竟然一副不同意就找轿子抬他的架势。
最终陆执只得无可奈何地败下阵来,勉强答应让季君琰背着了。
毕竟总比抱着或者抬着好看点儿吧。
所幸这回陆扶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拉走了虞清宴和顾未然,没人再提出来要亲自送他回房间,季君琰走的又大多是无人的僻静之地,陆执也就渐渐放松了些。
但他还是不说话。
他觉得季君琰应该也不会说话,因为两人单独相处之时,大多都是他比较主动。
然而他又想错了。
沉默了没一会儿,季君琰就开口道:“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声音有些闷闷的。
陆执愣怔了片刻。
他刚想说“我知道你们是关心我”,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有点儿,你们都不听我的,非要跟我唱反调,我当师兄的威严何在啊。”
不知为何,他如今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逗一逗这个总是一本正经的师弟。
季君琰走路稳到几乎连一丝晃动都感觉不到:“那怎么样才能消气?”
陆执道:“你放我下来,让我自己走,反正小师妹他们也不在这里。”
季君琰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行。”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只有这个不行,其他的你随便提。”
陆执哭笑不得,随口道:“其他的什么都可以?”
季君琰道:“是。”
简简单单一个字,回答得郑重其事。
陆执侧头笑了笑:“小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阿娘就会唱歌来哄我,那不如……季师弟也唱个来听听。”
季君琰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僵,这回他没有回答。
陆执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不可能答应,本意也只是开个玩笑,可谁知就在他想岔开话题的时候,耳边却蓦地响起一阵林籁泉韵般的歌声。
烟雨迷离,缱绻动人,百炼钢作绕指柔。
陆执心中一动,竟隐约从季君琰身上,看到了当年季寒衣的绝代风华。
在这歌声中,陆执不由自主的缓缓闭上了眼睛,他本来还有些不自在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连日以来一直压抑克制的疲倦感汹涌而至,竟然伏在季君琰背上,沉沉睡了过去。
…………
虞清宴房间。
虞清宴怒气冲冲地躺在床上,一只蝴蝶在她头顶飞来飞去,好几次试图落在她肩上都被她给拍开了。
最后蝴蝶只得委委屈屈的落在床头:“小妹妹,你就算生气,也要让我知道错在哪了吧。”
“装!你给我接着装!”
虞清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对着蝴蝶怒目而视:“你看不见我说拿轿子抬陆师兄的时候,连未然看我都跟看傻子一样吗?我的一世英名全被你给毁了!”
“哪里有这么严重了。”云翎无辜道,“我明明是帮你关心小朋友。”
“陆执那个伤,换个人别说下地走路了,不躺床上惨叫个三天三夜,我把名字倒过来写,他自己装得没事人,谁难受谁知道。”
“那也不能用轿子抬啊。”虞清宴捂着胸口道,“换我我都尴尬,何况陆师兄。”
“这叫策略啊。”蝴蝶讨好似的蹭了蹭虞清宴指尖,“你仔细想想,你要是直接说背,他那个脾气肯定不能同意。”
“就像我让你叫哥哥你不愿意,但我要是让你叫夫君,你就会觉得叫哥哥是小意思了。”
听云翎拿他俩做比方,虞清宴脸一红。
她轻轻捏了捏蝴蝶的翅膀算作惩罚:“歪理。”
蝴蝶的翅膀颤了颤,就听云翎笑嘻嘻道:“别管什么理,好用就是真理。他要不是你师兄,我都懒得管他。”
“这样吧,这回就算我错了,要打要骂随你。”
“下次我保证‘不关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如何?”
虞清宴瞪眼道:“你敢!”
云翎哈哈大笑:“不敢不敢,娘子大人息怒。”
话音落下,只听得“咣当”一声,原本敞开的窗子骤然合上。
如火红衣出现在眼前,少年肆意张扬的面容近在咫尺。
云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无数柳条,柳条在他素白修长的指尖翻飞,没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变成了两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
兔子眼睛处隐隐有红光一闪一闪,显得可爱又可怜,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虞清宴下意识的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可手伸到一半又顿住了。
她故作冷淡地收回手,撇了撇嘴道:“我有这么好哄的吗?”
云翎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忽然咬着唇笑了。
他将那两只小兔子放在床上,然后轻轻打了个响指,手中立即出现一管灵气四溢的洞箫。
云翎横箫置于唇边,悠悠扬扬的曲调立时便如流水般倾泄而出。
三分婉转,七分旖旎。
情意绵绵,勾魂摄魄。
只听得虞清宴心旌摇曳,双颊不由自主地染上一抹绯红,心中柔情顿生。
她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揽住云翎的脖子,在少年耳边吐气如兰:“这什么曲子?哄不好就想勾引我啊,没有用的哦,姑娘才不会上当呢。”
她笃定云翎在吹曲子无法说话,却没想半空中浮起一行淡淡的红字,让她连呼吸都不自禁地滞了滞。
“柔情千万般,不敢写相思。”
柔情千万般,独你是相思,是我不曾出口的……爱意与情衷。
展现在你面前的,不过冰山一角。
但你又可知,还有多少生死相许,多少求不得,多少放不下,藏在层层叠叠的过往之下,始终不曾得见天日呢?
虞清宴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只觉心跳骤然失了速。
她所知晓的云羡舟,桀骜不驯,肆意张扬,占尽天地世间风流,仿佛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小心翼翼地写出“不敢”二字吗?
或许那些掩藏在笑意之下的所谓委屈与伤心,并不全是装出来的呢?
心里骤然抽痛,在婉转旖旎的曲调中,虞清宴将洞箫从云翎手中抽离,不管不顾地吻上了对方水润的唇。
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证明眼前人是真实的,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属于她的。
少见她这样子主动,片刻的讶异之后,云翎轻轻笑了一声。
他无比温柔地回应,与她缠绵,直到发髻散乱,衣襟敞开。
虞清宴的眼神渐渐迷离。
心醉神驰间,外头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声音倒不大,但此时此刻落在耳中,依旧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
虞清宴脸颊滚烫,尤带潮红,意识却骤然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