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答应倒不是许平傻。
而是他早在没进樊楼前就做好了盘算。
就这个地段来讲,一般靠租金收回商铺成本至少需要二三十年,二十万贯的售价,一万贯可以说还是很合理的,并不算离谱。
而且,他长远的打算,并不是将宝玉楼给租下来,而是要将它整体买下!
金万福听许平答应的如此爽快,不免有些错愕:“小兄弟,我说的可是一年一万贯,你想好没?签了字据可就生效了。”
他见许平年方二十出头,应该是初步涉入商业,出于善意的想提醒一下。
李小二听许平答应的干脆也是满脸惊讶的看着他:今天遇到俩疯子!
许平大方一笑,拉了把椅子直接坐在金万福对面,并示意李小二也坐下。
“金掌柜,出门做生意,凡事自然要考虑周全,你这个价格我可以接受,这笔买卖我们就能谈。
而且,大掌柜若不是出于债务所迫,想来也不会跟租客计较这区区三千贯吧?”
听他说话敞亮,又说中了自己痛处,金万福愕然半晌,眼眶都不由有些泛红。
许平说的没错,想他金万福怎么说也是汴京城富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家资当初何止百万贯?
更无人不知他出手阔绰、待人豪气的大名。
可如今,别说三千贯,甚至连三百贯他也拿不出来。
若不是和这樊楼陈老板是多年好友,对方同情自己遭遇,让他尽管先赊着,怕是连面前这顿简单酒肴都吃不起了。
想到这里,金万福悲苦的饮下一杯酒水,不由垂下泪来。
许平见他神情哀苦,不免有些同情:
“金掌柜,刚才听小二哥说你是因一笔买卖折了本钱,不知里面可有什么隐情?”
他虽没有经历过如此重大挫败,可对金万福万念俱灰的心境完全可以理解。
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曾经拥有过辉煌,而在一夕之间,却什么都没了。
承受力差的人可能由此走上极端,金万福现在这个状态,已经算是很坚强了。
这个时候,认真听他倾诉一下,或许可以大大缓解他的心绪。
果然,金万福抬起通红的眼,看了许平良久,方才重重叹口气道:
“唉!时也,命也!可能我金万福合当有此一劫吧。”
跟着,小心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他们谈话,方才向前探了探身子小声道:
“上个月,我宝玉楼接了一笔大买卖,是和朝廷签订的。
这比买卖说是供给辽国的岁币,价值一百五十万贯!”
许平不由瞪大了双眼。
一百五十万贯?
这可当真是个天文数字!
李小二更是唬的直接从椅子上跌坐在地。
“可是我听说给辽国的岁币不都是以白银、绢布结算的吗?怎么会用珠宝?”许平疑惑道。
“当初我也起疑,甚至怀疑对方来路,不过托朝中朋友打听过后,确认对方的确是朝廷礼部官员。
那人说今年正值辽国萧太后六十圣辰,作为兄弟之国,理应在岁币之外另备一份厚礼相赠,便找上了我宝玉楼。”
许平若有所思,点点头。
“接下来我还不放心。”
金万福接着道:
“又再四处托人打听,确定对方所说都是实情,而且朝廷那边主管这件事的蔡太师放出口风,的确有赠送珠宝做贺礼这个打算。
我这才彻底放下心来,一心去筹备。”
“蔡太师?”许平皱皱眉。
“就是蔡京蔡老相公呀!”李小二在旁道。
许平没再说话,听金万福接着讲:
“因对方是朝中官员的缘故,所以我连定金都没收。
相反,当时心里还振奋异常!
因为即便这次我将利润放到了只有不到两成,可这笔买卖做成后,我宝玉楼也可轻松净赚足足三十万贯!”
说到这里,他苦笑一下:
“谁曾想,后来事实证明这整件事从头至尾都是个骗局!
等我耗尽家资,将珠宝配齐交付与对方之后,对方却一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啊?”
许平大奇:“这不能吧?对方既然是朝廷官员,还在礼部任职,又怎会没有半点踪迹?至少他家人还在的吧?”
“奇就奇在这。”金万福道:“本来都打听好的,其人姓字、籍贯、在朝任何职,甚至履历都有,可是后面这笔买卖黄了之后,这个人却像是没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不留一丝痕迹!”
许平不由心中惊奇不已。
这的确很是匪夷所思。
不过如果之前计划周详,又有大人物从中安排的话,也并非不能做到。
“事情出了以后,我一下慌了神!
赶忙托朋友四处去打探,又一边去开封府衙告状。
要知这笔买卖单是进货就耗去了一百二十多万贯,那是我全部身家!
而且,有三十多万贯还是借贷的。”
金万福说着,声音里仍充满激愤。
“那后来有眉目了吗?”李小二在旁声音颤抖着道。
他早已听的心惊胆战,这生意的规模和骗局之大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
“后来朋友那边也没打听到什么有用消息,有人还直接找到蔡太师。
可蔡太师问过礼部却只说朝廷里从来没有这号官员,并告诉打听的人,朝廷商议后已决定不再采用珠宝做贺礼,而是采用往年的惯例方式,即以白银绢布充作寿礼。
开封府那边最后也只是判了个民间欺诈,要我等消息破案,实则等于不了了之了。”
说完,金万福猛灌一口酒,说不尽的委屈、悲怆。
许平听完默然良久,道:“那你跟对方交割的时候,就没有货款两清么?”
金万福苦涩一笑:
“要不说我也真是傻到家。
那人见我货备齐之后,又立即要求我将珠宝直接运送至边关交割与朝廷使团,他也一路同行。
当时我心中疑惑,为什么要在边关进行交割?
那人给出的理由是时日紧迫,必须要尽快将这批珠宝交到使团手里,耽误不得,还拿出了礼部的印信文书。
我求财心切,一看又有礼部印信,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带了二十多个强健家丁便一同出发了。
可等我们千辛万苦将珠宝押运至边关交割完成后,却突然杀出来一伙强人。
那伙强人个个功夫了得,足有上百人,我那些家丁哪里能抵挡得住?他们将珠宝洗劫一空不说,还杀了我府上十几个家丁,连我也被敲晕。
醒来后,除了剩下的几人外,包括那个朝廷官员和珠宝在内,全都不见了踪影。”
听他叙述完,许平才算是彻底明白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深感这整个事件完全就是一个有精密预谋的大陷阱!
蔡京口风的前后不一和开封府冷淡的处理,尤其令他起疑。
不由想起这蔡京后世有所谓“六贼”之首之说,人品阴险狠辣,贪婪至极。
难道金掌柜曾得罪过他?
想到这儿,许平忙道:“金掌柜,你有没有想过你曾经得罪过哪位朝廷要员?”
金万福皱着眉,想了一下道:“这个我也曾想过,可并没有啊!我金某人做生意从来都是八面玲珑,小心谨慎,尤其怕的就是得罪权贵,毕竟这里是天子脚下。
不然我也不可能数十年间积攒起这么大家业。不过...”
他沉吟一下道:“去年的时候,因我本家侄女的事,曾跟苍龙义社的一个高层头目发生过不小的争执。”
“苍龙义社?”许平从未听过这个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