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彻被俘之后,陈顼知道,北周南下入侵是迟早的事情。所以这段时间,陈顼转攻为守,采取了被动防御模式。
1.娄湖盟誓
578年四月十三日,陈顼下诏总结了这次北伐失败的教训:“近年来征伐北方,扫清淮、泗一带,挫敌军之锐气,勇敢地杀敌立功,文武百官尽心尽力,栉风沐雨,寒来暑往,岁月飞驰,念及诸位之功劳犹在,以奖励诸位的劳陈书苦。所有服兵役者一概赐爵二级,并且加以赏赐、抚恤,交付铨官酌情办理······
“朕临御天下,已届十年,白天不知偷闲,深夜仍不入睡,思治之心甚切,好比徒步大川,想到自身之处境,戒惧之心好比以朽索驭马。并非贪图四海之富足,并非贪恋天子黄屋车子尊贵,而要导引臣民以至仁德长寿之境,宁愿将劳作归于自身。
“只是上承梁末,那时国政混乱,导致忧患困苦频生,宫室之废墟已长满禾黍,有其名而失其址,尽管众多高大之屋宇未能重新耸立,也已颇费我们规划营治之功,浪费太过,尤其耗费了人力、财力。加以兵师屡出,日耗千金,府库之钱帛未能充足,百姓被征赋弄得困苦穷乏。百姓不足,君何从与足?在外言说,在内静思,到夜里我仍是心怀忧惧,说是垂示教训、树立规范,朕实在惭愧得很啊······
“既已像晋武帝那样焚锥头之裘,正穿着如汉文帝一般的弋绨之衣,节省之制度,从朕之引导开始,朝野如风吹草仆相率而行,希望以此矫变世俗贪侈之风。除所有御府堂署所营造之礼乐、仪服、宫器之外,其余一概停造;掖廷之日常供给、王侯妃主之所有俸禄、抚恤,一并酌量减少。”
总之一句话:北伐耗资巨大,结果却弄得百姓穷苦,现在开始大家要勒紧裤腰带,节约过日子。
随后,陈顼任命镇右将军、新安王陈伯固为护军将军,把陈伯固调回了中央。
虽然反思很彻底,但现实很残酷,该来的迟早会来。四月二十五日,樊毅在清口城被杨素击败,前文已提到过,此处不赘述。
让陈顼更恐惧的不是战争失败,而是天象。四月二十三日,天降大冰雹;六月初二,天降大雨,并伴随雷击气象,多处宫殿都遭受了雷击;八月十四日,天降寒霜,水稻和豆类都被冻死······
气象灾害频发,陈顼以为这是上天的警示,内心惶惶不安。陈顼的应对方法是,祭祀上天,用官方话语权来统一思想。
九月十一日,陈顼下令在娄湖建立方明坛,大搞祭祀神灵的活动。这个祭祀活动的主持人选谁比较好呢?按常理说,要么是皇帝陈顼自己,要么是太子陈叔宝。祭祀其实就是沟通上天和人间的,以此宣誓自己政权的合法性,这是战争一样重大的国家级事项。
陈顼选择了次子陈叔陵,就是那个让百官震恐的盗墓狂人。十四日,陈顼以中卫将军、扬州刺史、始兴王陈叔陵兼任王官伯莅止于盟会,让百官宣誓效忠朝廷。“王官伯”就是盟会的主持人。由此可见,陈顼对陈叔陵的溺爱和纵容,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这就在给朝廷内外释放一个信号:陈顼试图用陈叔陵来挑战陈叔宝的太子之位。
不论是感情上还是实际需要,陈顼都更加看好陈叔陵。陈叔陵做事霸道,坚决果断,很像陈顼自己;陈叔宝身上全是文人气息,沉溺于儿女情长,做事优柔寡断。陈叔宝,在太平盛世做个安乐皇帝确实没问题,可这是乱世;北方强敌压境,南陈正需要一个像陈叔陵这样善于斗争、敢于斗争的强势人物,以挽救危局。
二十日,陈顼亲自来到娄湖,参观盟会,公然给陈叔陵站台。盟会的内容无非两点:一,各方神灵不要生气了,我们今天用最高规格的礼节来祭祀你们;二,各位王公大臣,我们国家遭遇到了困难和问题,但是我们有英明领袖陈顼和陈叔陵在,所以大家不要怕,一定要团结起来,共克时艰,用理想信念武装头脑,坚信北伐中原的伟大蓝图一定能实现。
二十一日,陈顼下令,把此次娄湖盟誓的内容颁布四方,让国内的百姓官吏都互相传阅,希望全国上下的思想都统一起来,让四方的人心都凝聚起来。娄湖盟誓后,陈顼就把陈叔陵调回了建康任职。既然老爸如此厚爱,陈叔陵当然不会让他失望。
2.兄弟相争
陈叔陵的治所在东府,所辖事务多牵涉到宫门。主管官员如果奉迎其意旨,陈叔陵劝陈顼起用;稍有违拗触怒,陈叔陵必定用大罪诋毁,重者以断其身首致以死,路人众口喧沸,都说叔陵有非常之志。这些流言,陈顼是一概不听,或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自从上次陈叔陵举报陈叔宝和孔范、江总彻夜饮酒乱搞得手后,陈叔宝规矩了很多,虽然把江总又召回了身边,但没有再留什么把柄,低调行事。不仅如此,陈叔宝身边还新聚集了施文庆、沈客卿两位宠臣,虞世基、虞世南两兄弟以及徐德言等人。
沈客卿出身吴兴沈氏,祖上世代为官,对上谄媚对下残酷,典型的官二代作风;施文庆出身低微,有才干,得志便猖狂类型。二人身份都是“主书”,也就是陈叔宝手下管理文书的小官。虞世基、虞世南是虞荔的儿子,虞荔生前深受陈蒨的重视,虞荔死后,陈蒨、陈顼兄弟把对他的欣赏转移到两个儿子身上。虞世基、虞世南从小博学多才,跟着徐陵学习文学和书法,虽然正是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已被陈顼任命为太子中舍人,给陈叔宝陪读、跑腿、传话。徐德言是徐陵的孙子,南陈境内数一数二的才子,娶了陈叔宝的妹妹乐昌公主为妻,二人情深意笃,是南陈模范夫妻。
首先对谁开刀呢?孔范、江总是老江湖,不好对付;施文庆、沈客卿两个小喽啰,不成气候;虞世基兄弟、徐德言,御用文人而已。陈叔陵想到了堂兄陈伯固。陈伯固大大咧咧没心眼,不仅是陈叔宝的死党,还深受陈顼喜欢,这让陈叔陵很嫉妒。于是,陈叔陵时不时派人去监视陈伯固,专门去挑刺。
面对陈叔陵的打压,陈伯固犹如芒刺在背,思来想去,既然干不掉那就加入,他主动选择了投靠陈叔陵。陈叔陵很满意,于是带着陈伯固一起游乐、打猎、盗墓、撩妹,很快,陈伯固就变了一个人,从太子陈叔宝的死党变成了陈叔陵的铁粉。陈叔宝和陈顼有什么秘密,陈伯固会第一时间告诉陈叔陵。
当然,陈叔陵和陈伯固的联盟,陈顼是不知道的。除了党同伐异,陈叔陵也会做一些表面功夫。好歹是大贵族,不整点文艺气息,那还算皇族么?
“老哥,我现在对文学特别感兴趣,你懂么,文学?我需要一些文人雅士来帮助我。”
陈伯固眼前一亮,他手下刚好有一个合适的人选:“王爷,你知道阮卓么?他可以一等一的大名士,很有才的哦。”阮卓,出身陈留郡阮氏,来自官宦世家,从小天资聪明,擅长写诗,为人孝顺谦和,相继做过陈伯山、陈伯固等诸王的记室参军。
“阮卓?哦,我听过他的大名。还有么。”
“还有一人,就是前几年南归的谢贞呀!”
“陈郡谢氏谢贞?”陈叔陵眼中闪现出快乐的目光。
“不过,”陈伯固迟疑了一下,“不过谢贞回国后一直闭门谢客,不愿意出仕途。”
“哼,还没有本王要不到的人,谢贞必须出仕!”
“嘿嘿,凭借王爷的威名,您一发话,那阮、谢二人必定忠心归附!”
于是,在陈叔陵的强烈要求下,阮卓成了记室参军,谢贞做了主簿。二人知道陈叔陵的野心,更知道他并不真的懂文学,因而只是表面上和他保持上下级关系,并不交心。
陈叔陵每次上朝,常在车中马上手持卷轴读书,高声长诵,洋洋自得。以此向哥哥陈叔宝表示,咱也是文化人,你能做的我可以,你不能做不会做的我还可以。陈叔宝对此虽然忌惮,却无计可施,偶尔会找老四陈叔坚诉诉苦。
陈叔坚是陈顼众多儿子中已成年且最小的一个,深得陈顼喜爱,一直在建康任职,从小纵酒享乐,狂妄自大,兄弟们都很害怕他。他喜欢数术、卜筮、风角、熔金、琢玉等技艺,并且深知其中奥妙。陈叔坚没什么政治野心,像是个单纯爱玩的孩子,对站队也不感兴趣,听说大哥陈叔宝被欺负,他就要给大哥出出气。
于是,陈叔坚也开始召集宾客,聚集了一堆奇能异士、文人雅士,在陈顼面前争宠,和二哥陈叔陵针锋相对。
二十五日,正当朝会。入朝时,陈叔坚和陈叔陵刚好在巷道口碰到,二人坐在车中互不相让,都是有脾气的人。陈叔坚更是把“耍横”写在脸上,阴阳怪气对侍卫怒喝:“今天咱们必须先过去,不管对方是谁!”
陈叔坚侍卫虽然很为难,也是过来找陈叔陵的侍卫表达诉求。
“今天咱们就在这里一动不动,本王要看看,谁敢和本王抢位置!”陈叔陵也是指桑骂槐。
“好好好,既然人家要等咱们行动,咱们还等什么?那就动手!”陈叔坚发狠话了,指示侍卫动粗。
陈叔坚侍卫硬着头皮持着刀往前走,车夫也是扬起马鞭向着巷道冲去,陈叔陵没想到四弟会动手,猝不及防,他的车夫和侍卫都受到了冲撞。
“周将军救我!”突然,陈叔陵看到了同样来上朝的周法尚。
周法尚来自汝南周氏,是周炅的儿子,爱读兵书,有英雄豪气,曾经担任陈叔陵的参军。周炅在前几年去世后,周法尚就接管了父亲的军队,南征北战,有战功,因此被陈顼封为使持节、贞毅将军、散骑常侍等职。
周法尚很讲义气,只要对他有恩的人,他不管对方是什么政治立场,有什么理想信念,怀着什么样的道德操守,他一定会帮忙。看老领导被欺负了,周法尚挺身而出,一套动作下来,直接把陈叔坚的几个侍卫全打倒在地,甚至其中一人当场死亡。
“哈哈,老四,不过如此嘛,你看看你手下都是些什么人?走,咱们去拜见陛下咯。”陈叔陵大笑着,让车夫策马而前,把陈叔坚丢在身后不管不顾。
陈叔坚被打脸了,心中一肚子火,他进殿后找陈顼告状。但陈顼也先从陈叔陵那里得知了具体情况,认为这就是两个孩子打闹而已,不过死了个侍卫,没什么大不了,也就不了了之。陈叔陵朝着陈叔坚轻蔑一笑,陈叔坚只好把仇恨装在心里了。
陈顼并不想因为两个儿子的争宠而误了国家大事,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
二十八日,陈顼令宣惠将军、江夏王陈伯义为东扬州刺史,防备北周。陈伯义是陈伯固的弟弟,陈蒨的九子。
十月十五日,陈顼废义州及琅邪、彭城二郡;建兴郡,领建安、同夏、乌山、江乘、临沂、湖熟等六县,属扬州。
十一月初八,陈顼以镇西将军孙瑒为郢州刺史,防备北周。
十二月十三日,鲁广达剿灭合州庐江的盗贼田伯兴。
3.纵容宗室
579年正月初五,经过了大半年的埋头苦干,终于天降祥瑞,南兖州的永宁楼水池中出现了一条龙。
二月初二,陈顼到藉田举行耕种仪式,这是皇家惯例,表示皇帝重视农耕。
三月十六日,陈顼诏令鼓励,淮北一带的义军率人口南归的,全部建立其本族世系之旧名,设置郡县,就近隶属于附近之州,给以农田、住宅,唤问与课赋一概不得相加,给与这些南归的人最好的待遇。可见,面对北周的咄咄逼人,陈顼选择了保守防御。对朝廷来说,土地并不算什么,土地上的人口才是最重要的生产力。
五月十五日,陈顼开始整顿法治工作,下诏说:“······国运正久长,且全仗各位贤士治理各项事业。朕日夜操劳,思量进一步掌握施政之要领,然而枢机大事仍然积压,施政之方略未能形成系统,我日里夜里都戒勉不已,不知如何救助。正欲倚仗宰辅,付托大事于要臣,参照其名望求其实,以招致众多的贤士。自今日起一应尚书曹、府、寺、内省监、司的文案,全交官署协同谋议、分析。如有军国兴办、制造、征发、铨选、三狱等事,事前必须详加商定,然后上奏。所有治狱之判决,务必加以清理,制定法律与遵守条文,二者相较要整齐划一,不得前后抵牾,自相矛盾,以致造成冤案。委屈己意而奉承他人,玩弄文字曲解法律,经纠察后发现,一律不得宽宏。”
针对贪污腐败的现象,二十四日,陈顼专门下诏加重处理:“旧刑律虽然对歪曲破坏法律以及受贿定罪甚重,但对于合法地收受贿赂之制裁甚轻,这岂不要大长贪污腐化、贪暴不仁之风,滋生出舞文弄法之事了吗?事关钱财,岂不是尤为急迫之事?今可改合法的受贿者,判刑同于正盗款。”
老爸在全国高调地打击违法犯罪、惩治贪腐,儿子陈叔陵却公然横行霸道。这个月,陈叔陵的母亲彭氏去世了。把彭氏安葬在哪儿是个问题。陈叔陵在陈顼面前哭得不成样子,表现出自己是个大孝子,陈顼也被感动了,陈叔陵因此请求把母亲安葬在梅岭,陈顼也就答应了。
梅岭是东晋时期王公贵人下葬的首选,是风水宝地,陈叔陵也要赶时髦。不过,梅岭下葬的人太多了,实在没地方给彭氏下葬。
“怎么办?我母亲没有安葬的地方。”陈叔陵一脸哀愁。
“王爷,嘿嘿,听说已故的晋太傅谢安也葬在此处,他的墓穴一定是最好的宝地······”陈伯固迎合着。
“哈哈,还是哥哥懂我的心意。走,咱们说干就干!”一听说要挖墓,陈叔陵立刻就打起了精神。
于是,陈叔陵找到谢安的墓地,把他的棺椁随便扔在一边,把里面的宝藏洗劫一空,再把彭氏埋葬其中。服丧初期,陈叔陵假装哀伤自毁,自称刺血写《涅槃经》超度,不到十天,便令厨子杀鲜禽活兽,每天和陈伯固二人偷偷进食美味。
这样还不过瘾,陈叔陵又私下召来下属的妻子、女儿,与之通奸,所作所为令人咋舌。对此,陈叔宝、陈叔坚将陈叔陵的种种行为告诉了陈顼。然而,陈顼并没有责罚陈叔陵,而是责罚御史中丞王政,以不举报上奏之罪免去其官职,又罢黜其典签视事之职,再加以鞭笞捶击。
对陈叔陵责骂一番后,陈顼又让他做了侍中、中军大将军。
六月二十一日,陈顼以镇前将军豫章王陈叔英为镇南将军、江州刺史。二十七日,以征南将军、江州刺史、鄱阳王陈伯山为中权将军、护军将军。陈叔英是陈顼第三子,宽厚仁爱,一脸和气,从不参与政治斗争;陈伯山是陈蒨第三子。
很快,一个好消息传来。八月初五,青州大地主朱显宗等带领七百户南归陈国。
“父皇,这正是一统天下的征兆呀,儿臣提前恭祝父皇。”陈叔宝拱手说。虽然知道陈叔宝在拍马屁,但陈顼听着舒服,他只是微笑不说话。
看大哥如此风光,陈叔陵怎能不表现自己?我可是父皇最偏爱的人!
“父皇,儿臣提议,咱们应该举行一个盛大的阅兵仪式,一来可以迎接朱显宗等人,以扬我国威,让更多北方的汉人南归正统;二来可以向周人炫耀武力,证明咱们不容小觑。”陈叔陵趾高气昂,把胸脯挺得高高的,手还不停比划。
“嗯,”陈顼觉得很有道理,便站了起来,“陵儿说的对,阅兵仪式确实该搞一搞。”
自己的意见得到父亲的欣赏和采纳,陈叔意得志满,轻蔑地朝着陈叔宝看了看。大哥被欺负,陈叔坚不甘示弱:“父皇,如果要阅兵,儿臣愿为统帅,整顿军队,请父皇检阅。”
“父皇,儿臣不才,请求为统帅!”陈叔陵也争了起来。对此,陈叔宝默默不说话,平静看着二人争执。
陈顼看了看儿子们的状态,觉得他们都不合适,于是叫来了任忠,简单安排了几句,这事便定了下来。
八月初八,任忠奉命率领十万步骑兵在玄武湖列阵,都督陈景统率五百艘楼船出瓜步江整顿部队,陈顼则亲自带着陈叔宝兄弟以及朱显宗等人登上大壮观,视察军队的容貌和风度。陈顼高高在上,呼喊着军中一定级别将领的名字,向他们致以敬意和慰问。
期间,陈顼在乐游苑举行了宴会,徐陵、谢贞、阮卓、殷不害、虞世基、虞世南、徐德言等人纷纷吟诗作赋,陈叔宝和才子们诗词唱和,陈叔陵没有真才实学,只能看着二哥出风头。朱显宗不得不露出一脸的惊讶和赞叹,不停拍马屁说陈叔宝如何才气纵横,说陈顼如何英明神武、天下归心、人才济济,说陈军如何气吞万里,说自己应该早点南归等,陈顼满面春风。
陈顼环顾四周,问身边人:“南康王怎么没来?”南康王陈方泰,陈顼堂兄陈昙朗的儿子。陈昙朗在北齐做人质时被高洋杀害,陈顼怜悯这个堂哥,所以对他儿子特别好。
“陛下,南康王请假了,他母亲生病因而不能参加阅兵式。”太监说。
陈叔陵的眼线多,他知道陈方泰的那些破事,于是低声对陈顼说:“南康王请假并不是因为母亲生病,而是和杨钟期等二十几个亡命之徒去微服私访,强抢少女,官府前去捉人,却被南康王率领人马抵抗······”
“这个畜生!”陈顼青筋暴起。陈叔陵并没有诬告,陈方泰的秉性,在南方是出了名的臭,比陈叔陵臭多了。陈方泰之前任豫章内史,在郡里任期已满,纵火焚烧城里的房屋,并进行凶暴的抢掠,驱赶逮捕富人,搜括财富强索贿赂,轰动一时。当时,陈顼念在他父亲的功劳,就没处理他,反而提拔他到中央任宁远将军,宿卫宫廷。
“去,马上带人把陈昙朗给朕抓起来。”陈顼吩咐太监。
此次阅兵规模很大,持续了八天,直到十九日,陈顼才回到皇宫中。回宫第一件事,陈顼提审陈方泰。
“说吧,你做了什么?”
“侄儿行为不检点,还请陛下赐罪。”
“混账,你带人和官府公然作对抵抗拘捕,这事儿你不认?”陈顼一脸怒气。
“陛下,此事子虚乌有呀。”陈方泰狡辩着。
陈顼懒得和他废话,直接叫人上刑,陈方泰这才老实,承认了所有罪行。在御史中丞徐君敷的建议下,陈顼免去了陈方泰所有官爵,并收回了封地。不过,几天过后,陈顼又觉得这样做惩罚太重,对不起死去的堂哥陈昙朗,便恢复了陈方泰的爵位和待遇。
可见,无论亲疏远近,陈顼对皇亲血脉都比较宽容,甚至是纵容,类似于梁武帝萧衍。陈顼只想最大限度禁止内乱,平安度过最后岁月,守住这南陈基业。
可惜,北周并不会听之任之。
4.淮南沦陷
九月二十七日,宇文赟任命郧公宇文孝宽为徐、兖等十一州十五镇诸军事、徐州总管,并担任行军元帅,率领宇文亮、梁士彦入侵淮南;为了稳住南陈,同时仍派御正杜杲、礼部薛舒到陈朝聘问。时隔多年,老头子韦孝宽终于独当一面对外用兵,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么的激动和豪迈。
随着宇文宪、王轨、宇文神举等人被清除,北周国内,能征善战而且资历老、没有牵涉到权力斗争中的将军,就非韦孝宽莫属了。韦孝宽老当益壮,此次出征志在必得,他带上了崔弘度、宇文忻、元谐、贺若弼、杨素、王谊等人。崔弘度,博陵崔氏,他的妹妹嫁给了尉迟迥的儿子,容貌魁梧,臂力过人,曾跟随宇文邕东征灭齐,跟随宇文神举平定卢昌期;元谐,北魏宗室,和王谊一样,是杨坚在太学时候的同学。
韦孝宽兵分三路,一路让宇文亮从安陆进攻黄城(武汉黄陂区),一路让梁士彦进攻广陵(扬州市),自己则亲率大军进攻淮南重镇寿阳。
十一月初,韦孝宽进入淮南地界时,当地许多城池开始秘密投降,形势一片大好。
“元帅,五门城这个地方十分险要,如果陈军决堤放水,我们的后路就会被切断,不如我们派兵把守五门,占据主动。”贺若弼建议。
“嗯,如此也好,就你去镇守五门吧。”
贺若弼带军队镇守五门城,加固防御工事,随时戒备陈军。
初四,各地的求援信不断送入建康城,杜杲二人也来到了建康。
“敢问杜子晖,贵国大举入侵我淮南之地,却又派你来聘问,这是何意?”徐陵质问道。虽然二人是多年好友,但各为其主。
杜杲看了看徐陵,又看了看高坐龙椅的陈顼,他不免有些汗颜,毕竟北周理亏这是事实,和薛舒对视一眼后,开口说:“徐孝穆此言差矣。淮南之地是贵国从齐国手中夺走的,是齐国故地,我大周武帝赫赫声威,一举灭齐,这次拿下齐国故地也是情理之中,何来入侵之说?再者,自古以来,兵强马壮者才能顺天应人,我大周国土辽阔,西出玉门,东至海滨,南达巴蜀,北及塞外,势必要一统天下,拯救黎民于水火,这是上天的旨意,谈不上入侵。”
好家伙,杜杲直接把北周的蛮横不讲理写在了脸上,陈顼都惊呆了,火冒三丈,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位老朋友。
“杜杲!你不怕朕现在就杀了你么?”陈顼吼道。
“陛下,你杀了我,也不能停止大周南下的脚步,只会加剧两国的仇恨。”杜子晖确实是数一数二的外交人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遇强则强。
眼看场面不可收拾,徐陵出来劝道:“陛下,杜杲确实说的对,如今周强陈弱,斩杀了使者也无济于事,不如放了他,也可彰显我大陈的胸襟和气魄。”
“也罢,杜杲,你走吧。”陈顼叹了叹气。
杜杲走后,陈顼下诏:“······朕敬受天命,迄今将满十二年,思量经略邦国,与大臣协同治理,忧虑国家,爱抚百姓,终日操劳,深夜忘寝,然而要恢复淳朴之风,无陈书阶可凭以上其路,和乐升平、尽善尽美之盛世无从实现。乃至勘察罪情之文书案卷,充斥于要处理的政务之中,犯有重刑的犯人频繁搅扰着监狱。因而决心像周成王那样闲置刑法而治,像汉文帝那样亲自审理和判决案件,我是苦心营谋,空自烦劳,道路漫漫,我焉能望其项背!
“加以小丑逆贼,突袭我彭、汴,淮、汝百姓急切地仰望王道,誓师出兵,心存顾恤、拯救之意。然而让百姓运送粮草和服徭役,征收赋税颇为繁重,夏天冒着大雨,冬天顶着严寒,他们只有怨嗟生计之艰难,心存怨恨啊。再加上天象反常,止息之方位乖误反常,这是在示警啊,责任都在于主管之人,愧恨之心日日以增,这是在以朽索驭马啊,怎能不惊恐备至呢?今当十一月建子吉月,阳气初生,面对如此良辰,应当普施恩泽,可大赦天下。”
朝堂上的群臣,基本上都是悲观态度,对皇帝的决策也没有异议。
同往年一样,退朝后,双方文人雅士必定在国宾馆举行宴会。徐陵、徐德言、虞世基兄弟、阮卓、谢贞、殷不害、王克等人便齐聚国宾馆,宴请杜杲、薛舒二人。
“孝穆兄,您的才情和文章不仅享誉江南,在北方也是名满天下,此次出使,庾子山还多次请我向你问好。”杜杲笑着说。
“子晖过奖了,”徐陵也笑了,想到庾信,不禁泪湿眼眶,“哎,恐怕此生再也无法和庾子山相见了。”此情此景,徐陵想到了年轻时候和庾信一起,同在太子萧纲手下任东宫学士,二人一唱一和共同开创了“宫体诗”,往事历历在目,何其潇洒!
“孝穆兄何必如此,人生难免悲欢离合,既然你我二人相遇,四海之内皆兄弟,何不趁此机会把酒赋诗,畅叙幽情?”杜杲安慰着。
“也罢,”徐陵停止了哭泣,摇了摇手说,“老朽上年纪了,脑袋不中用了,现在文坛正是他们年轻人施展才华的地方咯。”说着,徐陵向杜杲二人依次介绍阮卓、虞世基、徐德言等人。
“好好好,那我倒要见识见识贵国年轻一代的才情了,”杜杲一一行礼此时,一阵风气,带来阵阵寒意,杜杲突发奇想说,“寒哉此风,诸君谁能以风为题,吟诗一首?”
各位开始冥思苦想起来,不久,阮卓起身吟诵一首《赋得咏风诗》:高风应爽节,摇落渐疏林;吹云旅雁断,临谷晓松吟。屡惜凉秋扇,常飘清夜琴;泠泠随列子,弥谐逸豫心。
阮卓诵罢,满座叹服。
“好好好,”薛舒拍着手站起来,“刚才是杜子晖出题,我也出一题可好?”
徐陵自信满满,他看了看各位晚辈,对薛舒说:“您尽管出题。”
薛舒:“那就以我们此次出使为题吧。”
“听说孝穆兄的高徒虞世基文思敏捷,这次就由虞世基作诗吧。”杜杲说。众人都把目光转到了虞世基身上,徐陵也送来了满怀期待的眼神。
虞世基不负众望,很快写成一首《在南接北使》:会玉二崤至,瑞节三秦归;林蝉疏欲尽,江雁断还飞。墙垣崇客馆,旌盖入王畿;共此敦封植,方欣荐纻衣。
虞世南年少气盛,把杜杲二使的来访说成是代表北方政权来建康朝圣和归附,展示出南陈强大的自信心。对此,杜杲当然不承认自己是来归附的,既然是饮酒赋诗,过过嘴瘾、自大自狂一点也正常,大家都可以理解。
不过,战场可不是耍嘴皮子的地方。
初七,梁士彦兵围肥口,陈军将领潘琛带着几千人迎战,双方隔水对峙。梁士彦召集宇文忻、崔弘度等人一商议,决定不战而屈人之兵,于是崔弘度奉命前去劝降潘琛。没有悬念,崔弘度轻松说服潘琛投降。
十一日,韦孝宽带军包围了寿阳城,南陈守将、豫州刺史吴文立再次向建康求援。
该来的总算来了,陈顼仿佛是一直在等这一天,面对北周的进攻,陈顼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只有派出最豪华阵容了。陈顼诏令开府仪同三司、南兖州刺史淳于量为上流水军都督,中领军樊毅都督北讨诸军事,左卫将军任忠都督北讨前军事,以安前将军、祠部尚书、晋安王陈伯恭为军师将军,合州刺史鲁广达、右卫将军萧摩诃为前锋,救援寿阳。陈伯恭,陈蒨第六子。
十六日,任忠的七千士兵来到了秦郡(南京市六合区);十九日,鲁广达部进入了淮河,樊毅、樊猛兄弟的两万水军从东关进入焦湖(巢湖),萧摩诃部进入历阳(马鞍山市和县),丰州刺史皋文奏带领三千人进入阳平郡(扬州市境内)。这些地方都在长江边上不远,可见,陈顼的目标就是防守长江天险,并不是要守住淮南之地。
二十日,梁士彦顺利攻克广陵,宇文亮也同时拿下了黄城,两路大军迅速向寿阳集结,与韦孝宽汇合。敌人来势汹汹,陈军却被动拖沓,大局已定。吴文立并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想起了五门城这个据点,派人去决堤放水,结果去了才发现,贺若弼早就占据了此地,吴文立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二十一日,周军胜利会师,韦孝宽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崔弘度一马当先,率先带兵攻入寿阳,周军一哄而上,豫州寿阳沦陷,吴文立被俘虏。从此,淮河一线的大门被打开了,北周征服淮南只是时间问题。
二十四日,霍州沦陷。
二十六日,陈顼紧急任命陈叔陵为大都督,统辖水步诸军,镇守建康大本营。
十二月初八,南兖州、北兖州、晋州以及盱眙、山阳、阳平、马头、秦、历阳、沛、北谯、南梁等九郡的百姓,响应朝廷的号召,一起离开当地返回长江以南地区。韦孝宽乘势而进,拿下了谯、北徐州。至此,长江以北的地方都并入北周。
想当年,吴明彻趁北齐虚弱北伐,把淮南大片土地收入囊中,何其壮哉?在绝对的实力碾压下,陈顼怕了。整个战局的前前后后,我们可以清楚看到,南陈完全采取防御措施,主观上已放弃了淮南,那么这场战争就变成了北周单方面的旅游观光加捡土地了。
十六日,陈顼派平北将军沈恪、电威将军裴子烈镇守南徐州,开远将军徐道奴镇守栅口,前信州刺史杨宝安镇守白下;二十一日,陈顼任命中领军樊毅都督荆、郢、巴、武四州的水陆军务。
陈顼越是谨慎保守,他的帝国内部越是不安,倒霉的事情越是发生。对于陈叔陵任大都督,镇守建康大本营这事,陈叔坚一直不满,他始终瞧不起这个二哥,一心要把他比下去。
怎么搞点事情呢?既然搞不动陈叔陵,那对周法尚动动手,应该不成问题吧?
也就几句话的事情,陈叔坚在陈顼面前轻轻一提,周法尚就变成了反贼。陈顼也知道,是时候敲打下陈叔陵了,所以也打算拿周法尚杀鸡儆猴。周法尚在地方任职,陈顼无法对他怎么样,于是下令把进建康述职的周法僧给逮捕了,周法僧是周法尚哥哥。
周法尚知道事情来龙去脉后,暗自后悔当时不该替陈叔陵出头,城府深的陈叔陵丝毫没有保他的意思。其部下都劝他北逃,投靠北周,但周法尚仍然犹豫不决。长史殷文则说:“乐毅所以离开燕国,实在因为不得已。事已如此,请早作决断。“
那没什么选择了,周法尚只得投降北周。一方面是韦孝宽的节节胜利,另一方面又有南陈的名门望族前来投靠,宇文赟喜不自胜,对周法尚出手特别大方,授任开府、仪同大将军、顺州刺史,封爵司州归义县公,食邑一千户,并赐给他良马五匹,歌妓五人,彩帛五百段,加上金带。
这下周法尚的叛国行为就坐实了。陈顼立刻派遣樊猛渡过长江去攻打周法尚,表示一定要挣回面子,咱敌军打不过,还能打不过一个叛徒么?樊猛带着一万士兵,杀过江去。
“将军,咱们要不要向长安求救?”都督韩朗问。
“来不及了,长安远而樊猛近,咱们必须自己想办法,不然宇文赟也会小瞧了咱们。”殷文则说。
“嗯,对,”周法尚想了想,说,“樊猛不过一介匹夫,咱们给他来个诈降计,必定成功。”
随后,三人仔细谋划了一番,周法尚把诈降的任务交给了韩朗。
韩朗夜里单独来会见樊猛:“周法尚部下的士兵不愿意向北周投降,人们都私下议论,要叛变返回陈国。如果能派军队来,就会掉转矛头对周法尚造反。”
“好,我大军开到,一定活捉周法尚!”樊猛确实猛,不过考虑问题就差了点,便率军急攻周法尚。周法尚表面装作畏惧,自保江曲,交战后假装退兵,实际上埋伏了士兵向樊猛拦击,樊猛仅仅单身脱逃,损失的军队几乎有八千人。
南陈这边节节败退,周法尚的叛逃又让国内形势雪上加霜;反过来,北周却利好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