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尹素梅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在府里住了几日。
玉菁和茵茵等人都知怀章在外头应酬,先后见了平远侯府和李侍郎家的千金,纵怀章是自家人,二人也颇为他不耻,然偏偏又不能说,因老太太下了严令,不许她们向尹素梅透露半个字。
这日,玉菁和茵茵探望尹素梅回来,默默无言地并肩走在林间小路上,傍边栽着几棵芭蕉树,这时节已是深秋,经几场秋雨的洗礼,芭蕉树上的挂果都熟烂了,黄得发黑,还有两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芭蕉掉在地上,一股子熟透的香味儿扑面蔓延不去。
玉菁突然叹息了一声,茵茵问她怎么了,她道:“素梅剖出一个真心来给二哥哥,二哥哥却背着她去见侯府小姐,我们还不能告诉她,这真叫我良心难安。”
茵茵不禁也跟着叹气,“我原以为老太太很喜欢她,原来一碰上二哥哥,便连丁点儿对她的怜惜也没有了,听说前儿已给她祖母去信,恐怕不日便要将她送回,可怜她还以为二哥哥真心待她,是不能违逆父母之命才不得不弃她,好叫她一辈子遗憾,一辈子想着他,二哥哥和祖母都是为了自个儿的面子,不敢光明正大告诉尹姑娘实情,让尹姑娘独自心伤,他们怎么忍心呢?面子这样要紧么?”
玉菁越听越心焦,她由尹素梅想到了自己,无论满不满意,这半年一年内她的亲事便要定下,若她也遇上怀章这样的人,这辈子岂不毁了?可富贵公子哥儿哪个不是如此,三妻四妾还不足,对家里的连哄带骗,外头还要再找,便她敬爱的父亲都不能免俗。
茵茵见玉菁唉声叹气,脸色愈来愈难看,连忙岔开话道:“听说明儿赵家公子便要回来,姐姐去见么?”
玉菁轻轻嗯了声。
然而玉菁放下了,茵茵却拿了起来,当日夜里她又受良心的煎熬,辗转反侧不能入睡,想着明日一早便去向尹素梅吐露实情,可次日请过安后,她好容易鼓起勇气去到茂荣轩,却那么巧,正好怀章在那里,无法,她只得回去。
怀章对侯府小姐很是满意,加上邱姨娘煽风点火,便觉自己配得上更好的女子,因此今日他拉着尹素梅道:“梅儿,我再三地恳求了父亲母亲,可他们不乐意,你也知道,我是陆家唯一的男儿,将来要担负家族重担,我爹的意思是我得娶一个实权高官的女儿作妻子,像他当年一样,如此陆家才能长盛不衰,所以……所以我不能不放手,你明白我心里的苦么?”
尹素梅此刻只叹二人是苦命鸳鸯,今生不能双宿双飞,因此剪下自己一缕头发来,递给他道:“我明白你的苦处,我早知会如此,这缕头发你留着,算个念想,待会儿我便去向老太太辞行,回家去了,”说着,泪眼汪汪。
怀章将她搂入怀中,“你回去了,往后还能有相见之期么?我如何舍得你?”
“衢州与金陵相隔不远,只要有心,你大可渡船来看我,我一个女儿家行动不便,是不能来看你了!”说到伤心处,不禁泪流满面。
二人对泣了半晌,怀章哭着哭着倒入了戏,疑心自己真心爱尹素梅,非她不娶。
然而假的作不得真,怀章哭完后仍是领了她去向老太太辞别。
老太太什么不知道?却还是要装作舍不得的样子,拉着尹素梅的手感叹:“你是个好孩子,是我们家的人没有福分,”说着,命人预备了好些绫罗绸缎,金银首饰,和路上吃的点心等,装了一车子。
玉菁得知她要走,再三请她多留一日,并于今晚新桐斋设宴,请诸位姐妹兄弟一起为她送别。
她连玉菡和二房兄弟姐妹都请了,真真一家子姐妹,然而这反令尹素梅不自在——被人抛弃又不是什么拿得上台面的事。
她在席上始终低头沉默寡言,玉菁同她说话她才答应两句,幸而二房几个话多些,气氛才勉强过得去。
茵茵呢,良心不安,食难下咽。饭桌上各个都知道内情,却连同她在内无人敢告诉尹素梅实情,只能虚伪地为她敬酒,祝她一路顺风,将来觅得良婿,还假惺惺地邀请她再来府上,说将来还有相聚的时候。
宴会后半程,茵茵借口身子不爽提前离席了。
走出新桐斋,将那虚假的欢声笑语抛在身后,茵茵顿觉神清气爽,她松快地散着步子……
她走上一座白玉桥,看桥下流水潺潺,新月弯弯映在水中,清凌凌,荡悠悠,不由叹道:“尹姐姐真可怜,世上男儿都这般薄幸么?”既是在说怀章,也是在说陆润生,她对父亲有爱,但一想到母亲苦等他多年,又不禁有怨。
通常这时候,兰香会宽慰茵茵说并非男儿都是如此,将来她嫁的姑爷一定是个有情有义的,但今日不知为何,她竟应道:“是的,男儿都是如此,他们向你许的山盟海誓你最好不要信,他今儿能向你许,明儿便能向她许,他们口里没一句真话,你若信了,便只能自己伤心。”
茵茵纳罕兰香怎会说这样的话,诧异地上下打量她道:“兰香姐姐,你怎么了?”
兰香自嘲一笑,“奴婢没怎么,就是想到二爷的种种作为,为尹小姐叫屈罢了,”说罢突然回过神来,连忙认错:“奴婢妄议主子,实是不该,小姐就当没听见罢!”
“这有什么要紧,我也看不惯他!”茵茵冷哼了声,一拍栏杆,“要不我这就去告诉尹姐姐罢?”
兰香连忙说不可,“小姐在府里举步维艰,自保已是不易,再去趟他们的浑水做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世上不平的事还少么?小姐管不过来的,只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活得自在。”
茵茵知道兰香说的不错,只有无可奈何地一叹,“罢了,我们走罢,”说着又往别处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