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众人的热闹不同。
曹芸金如往常一样,依然独来独往。
不过,忙完了工作之后,最近倒是不怎么出门。
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认真打磨本子。
不是一段,而是四段。
按照《全国相声大赛》的制度,比赛分为专业组和非专业组。
非专业组就是行话说的“相家”,是外行人。
不过不是什么都不懂,得说相声票友更合适。
平时不干这个。
主业可能是司机,是厨师,是工作,是老师,是农民,工作之余呢,喜欢听,喜欢跟着学,跟着练,有点像唐云风前世那种状态。
现在倘若愿意参加,愿意上台展现展现,都可能报名参赛。
另一部分人,则是没有师承的海青腿。
尽管你可能在某个小县城,或者某个小剧院,已经演出过无数次,手里也确实有活儿。
但入不了相声家谱,相声门就不认,还把你当外行来看。
这些人数量多,情况复杂,水平也参差不齐,所以非专业组就多了一轮海选的环节。
要求不高,就是看看你表演的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等把纯粹凑热闹的人剔除之后,便是初赛,复赛,决赛。
而专业组不用海选。
每组选手都有挂靠的推荐机构,这些机构就相当于先把好了关。
毕竟,相声门太好面儿了。
谁要是把三六不着的人推荐出来,再上台闹出笑话,那这人完了。
不光他自己,连带整个单位和他的师门都跟着丢人,被同行鄙视、挤兑。
以后在相声门方方面面的事情,都会受到不小的影响。
所以专业组的选手基本上是有溜的,只需要比三轮就行。
而曹芸金之所以准备四段,是为了以防万一。
换一句话说:冠军,他势在必得!
什么同行,什么唐云风,通通都特么见鬼去吧,老子才是最牛逼的那个。
哼!
当最后一个本子的初稿完成,他直接递给搭档刘天芸。
“瞧瞧,看看咱这手艺怎么样?”
虽然是问句,但语气肯定,自信无比。
待刘芸天接过稿子,认真品读琢磨,他还双手托着后脑勺,整个人靠在椅背上,翘着二郞腿不断抖呀抖呀。
整个人的模样架势,都显得非常惬意和淡定。
果然,刘芸天大致看完,直接点头。
“不错,梁子和底都好,包袱也裹得巧妙。”
“呵!”
曹芸金下巴一挑,站起身就开始穿外套。
“你干嘛去?”
“喝酒。”
……
……
与此同时。
郭德刚的小区外面,何芸伟已经徘徊了很久。
其实不光此刻徘徊,而是这些天都在犹豫。
当唐云风和曹芸金参赛的消息一传出来,他心里就立马不是滋味。
凭什么呀?
三个手艺好的徒弟,凭什么独独漏了自己?
就算比不是唐云风那个驴操的,难道还比不过曹芸金那个狗日的吗?
这可是央视的平台啊。
比德芸社这个草台班子,小卡拉米,不知道要大多少倍。
说一个天上,一个地上都不足形容二者的差距。
倘若真要弄的好,真就能一朝成名天下知。
再之后大红大紫,什么商演、广告、代言,通通不在话下。
说不定碰上几个央视的领导,跟人家搭上线,搞好关系,上春晚都不是不可能。
如此天大的好事,现在竟然没自己的份儿?
凭什么啊!
郭德刚这个师父当的不厚道啊。
就算要偏心,好歹也遮着一点,掩着几分。
现在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简直是当他好欺负啊。
何芸伟憋闷了好几天,心里越想越生气,最后连演出都被影响了。
作为他的搭档,李青自然是第一时间察觉到的。
瘟了一场活儿之后,下台他就打问。
何芸伟满肚子委屈正无处控诉呢。
这下好,人家一问,他当即噼里啪啦抖了个精光。
言语间全是不满,对曹芸金,对唐云风,对郭德刚,对整个德芸社。
说到最后,气愤的面目狰狞,还落下了委屈的泪水。
李青则皱着眉头,看了他半晌,最后摇摇头,一言不发的走了。
何芸伟顿时傻眼,半滴眼泪不知是该流,还是该收。
老子说了半天,你不说话算什么回事,难道我不值得同情吗?
眼泪最终没有再流下。
何芸伟搓了一把脸,脑子也跟着醒攒。
是了。
李青变心了。
自从唐云风来到湖广会馆主事后,他就开始变了。
以前对自己说话,都客客气气,礼数周到。
即便他长了一辈,甚至自己有时出错了,他依然言语温和,从不训斥。
可跟唐云风相处之后,态度就开始急转直下。
遇事一板一眼,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作派不说,连平时私下的交情也淡了许多。
现在,自己遭遇如此天大的不公,竟然也不言语表态,跟自己站一边。
哼!
等着吧。
等哪天老子火了,看你要不要回头来舔我的鞋。
到时候还给不给你舔鞋的机会,那就算老子的心情了。
整个湖广会馆后台,甚至是整个班子,心都很明显向着唐云风。
何芸伟在班子里再找不到人合计,便只能自己憋屈着。
憋屈了几天之后,他终于咬一牙,心一横,直接找郭德刚要说法。
只是临了进门,何芸伟又犹豫了。
他知道自己此举肯定相当不妥当。
上门讨要说法,已经是兴师问罪无疑。
而郭德刚是长辈,是他传道授艺的师父,存着赏饭扶碗的恩情。
要按老礼讲,他此举得算大逆不道。
甚至何芸传隐隐还有一种感觉。
那就是,今天他但凡进了郭家,一个弄不好,自己在德芸社的发展,可能大受影响。
别到时候,西瓜没捡到,连芝麻也给丢了
思前想后,犹豫徘徊,举棋不定。
眼见天近正午,何芸伟最终还是走进了小区。
因为他没错。
此事说破大天,也是郭德刚处事不公,一碗水没端平。
他自己是遭遇到打压的受害者,是占着理的一方。
正所谓,无理寸步难行,有理走遍天下。
不怕!
难得的一天休息,郭德刚哪里都不想去。
吃过早饭,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随意看看书,喝喝茶,甚至什么也不干,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如此,于他便是最好的休息方式。
而他的妻子王慧,今天也推掉了很多事情。
早上送完郭麒林去上学,还特意绕到一个大的菜市场,买了很多食材。
丈夫成天早出晚归,忙的昏天暗地,她是很心疼的。
但眼下班子里的情况就是这样。
冲锋陷阵只能由郭德刚来,别人全都不够能量,替代不了。
所以啊,好容易遇上休息,她自然得犒劳犒劳他。
拎着半后备厢的东西回家,王慧便开始在厨房忙碌。
叮叮当当,嘁哩喀喳,该煮煮,该煎煎,该炒炒。
从上午九点多,一直忙到快十二点,终于差不齐了。
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菜,以及两个还在咕嘟咕嘟冒气的汤罐,王慧满意的笑了。
旋即解下围裙,洗了一把手,走出厨房去喊人吃饭。
谁料,刚出来,恰好听到门铃声。
等开门一看,她顿时乐了。
“哎呀,小伟啊,你怎么家来了?”
面对师娘的殷勤热切,何芸伟不自觉的低下了头,小声问道:“师娘,师父在家吗?我找他有点儿事。”
“在呀,你师父刚好在休息,在书房里呢。”
王慧笑容不减,把何芸伟往屋里拉:“赶紧进来,你呀,是个有口福的哟。我今天刚好多做了几个菜,你闻着味就来了,哈哈哈哈。”
何芸伟换完鞋,往餐桌上一扫,果然丰盛无比。
隔着老远,都能闻到各种诱人的香味。
师娘的手艺,确实是公认的。
所有师兄弟吃过一回,保准都惦记着第二回。
只是这么一来,何芸传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而王慧见他呆呆愣愣,亲昵的拍了一下他的手臂:“愣着干啥,到家了,洗手吃饭呐。有日子来没来,你不会是忘记了吧?”
“没……没,哪能呢,师娘。”
何芸讪讪的摇头,然后走进洗手间洗手擦脸。
“这孩子!”
王慧笑骂了一下,上楼叫唐云风和烧饼,进书房叫郭德刚吃饭。
爷们三人走进餐厅,看到何芸伟,都有些意外。
何芸伟点头道:“师父辛苦,师哥辛苦。”
“嗯,小伟来了,坐下吃饭吧。”
郭德刚虽然有些意外,但表面平静淡然。
朝何芸伟招呼一声,自己走到主位落座。
“坐吧,我去帮师娘。”
唐云风也古井无波的点点头,然后去厨房帮忙拿碗筷。
“我也去帮忙。”
烧饼见状,赶紧跟着唐云风离开了餐厅。
说实话。
整个德芸社的师兄弟,最怕,最不敢若的是曹芸金。
这位爷,性子傲,脾气暴,要惹得他不爽,他是真的会直接动手打骂的。
但烧饼不怕。
他年纪小,碍不着人家什么事。
反而一口一个,热情又真诚的“师哥”,叫的曹芸金很受用。
于是,里里外外,他便很照顾这个小弟。
所以烧饼不怕曹芸金,反而觉得他为人够意思,很仗义。
只有阴沉小性的何芸伟,才是烧饼最怕的人。
这人简直就是魔鬼,是神经病。
烧饼经常挨完了骂,都不知道自己为啥挨的这顿骂。
想前想后,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
就是这么奇葩。
还好,后来大师兄回来了,幸福快乐的日子也跟着来了。
烧饼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唐云风端菜舀汤。
又忙碌了片刻,午饭终于开始。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四个男人今天都格外的沉默。
只有王慧依然热情。
给郭德刚夹鸡头,给唐云风夹鸡腿,给何芸伟夹鸡翅,给烧饼夹鸡屁股。
夹完菜,又盛汤,最后还给四个相声演员讲笑话,把她自己乐的不行。
当然,桌上的四个男人,都爱这个女人。
所以渐渐的,气氛总算活跃了不少。
等到吃完饭,收拾完碗筷,唐云风瞥了一眼何芸伟,自己出门遛弯去了。
临了,还把想看电视的烧饼,也拉出了门。
事出反常必有妖。
唐云风虽然不清楚何芸伟到底干嘛来了,但是“有事”二字早刻在了他脸上。
而且瞧他那阴晴不定的脸色,八成不可能会是好事。
徒弟找师父,还不是好事,又赶在眼下这当口……
唐云风顺着思路琢磨一番,便能猜到个七七八八,所以他不适合在场啊。
至于烧饼?
纯粹是唐云风无聊,想找个人陪着,没那么闷。
眼下的时节已经到了十月下旬,北方的气温已经很低了。
时不时吹来的风,都有点刮脸的感觉。
兼之四九城的空气一向不好,饶是高档的别墅小区,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罢了。
烧饼受不了。
缩着脖子,佝着身子,猥猥琐琐,跟做贼似的。
唐云风白了他一眼:“你干嘛呢,走路都不会了?”
“吸~~”
烧饼狠狠吸了一下鼻子,疑惑道:“师哥,您不是一向不乐意动弹吗,怎么今儿个想起遛弯来了?”
“唉,我不是遛弯,是来找傻子的。”
“傻子?”
烧饼愣了一下,直起身,四下寻找:“傻子在哪儿,我怎么没瞧见?”
“没事,一会儿你就见到了。”
唐云风摇摇头,话题一转,笑道:“刚好我们无聊,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好啊,什么游戏,您说。”
“咱们来比赛跑步怎么样?”
烧饼顿时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唐云风:“师哥,您是认真的?跟我比赛跑步,您咋想的?十个您也顶不住我一个啊。”
“呃,我这么弱吗?”
“那当然啦,谁让您平时不爱运动,就喜欢坐着呢。”
看到烧饼得意洋洋的神情,唐云风满脸怀疑的摇头:“我还是不信。以前那是我不稀得跑,不代表我不行,今天我就好好你见见我的厉害。”
“哈哈哈哈。”
烧饼听完,人都要笑死过去。
他其实没告诉唐云风,以前林师姐说他虚的话,自己可是偷听过的。
“来来来,师哥,您千万别客气,好好让我长长见识,开开眼。”
“行,那我来喊口令,咱们比一比。”
“尽管放马过来吧。”
烧饼说完,憋着劲,就做好了起跑的姿势。
“预备~~~跑!”
口令一出,烧饼如疯子一般冲了出去。
只是跑出去几十米,一回头傻眼了。
因为唐云风压根没跑,还在后面溜溜达达的慢慢走着。
烧饼折回来,疑惑的问道:“师哥,您怎么没跑啊?”
“哦,刚好起步巅了一下,眼见追不上你,干脆就不跑了。”
“哎呀,说您不专业,您还不信。”
“刚才没注意,这下肯定不会了,敢不敢真正跟我比一场?”
“切,那有什么不敢的?”烧饼如将军般傲然道。
“好,听口令……预备……跑。”
烧饼再次如风一般冲了出去,这次的速度貌似比刚才还要快上几分。
只是片刻后,他又折了一回来。
因为唐云风这次,也没有追着他跑。
烧饼很是不满意,急赤白脸的责问道:“师哥,您干嘛呢,说跑不跑。”
“唉~~”
唐云风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好吧,我承认我不擅长跑步,我只适合遛傻子。”
“又说傻子,傻子到底在哪儿?”
烧饼昂头举目,四下寻找,跟找小狗似的。
但等一圈头转回来,便见唐云风的手指正指着自己。
“傻子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