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桑荫都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坐进车里,桑荫交待陈星河去医院里的门诊问问,能不能给苏醒妈妈账户里存些钱进去,苏醒上午给了她两万,桑荫收了,这是规矩。但眼下正是他们用钱的时候,苏醒妈妈看着是好了些,但身体将养需要时日,挣钱也需要时间积累,一分钱逼死英雄汉,卖血换钱的日子,桑荫不是没有经历过。
况且,苏妈妈对她,有大恩。
原来我也是有妈妈的……孩子啊!桑荫坐后座上,想啊想的眼泪又爬了一脸。小时候问三爷的种种历历在目,三爷说你要不就是星星上面掉的,要不就是垃圾桶里捡的,还有可能就是你妈妈扔的给他捡到的。搞得桑荫关于这个话题,已经不想再提。
三爷宠她,爱她,但终归,三爷不是妈妈。在桑荫心里,爸爸妈妈那一栏儿是有个巨大的缺口的,每一天,忽忽的从外往里灌风。没有人能够填补。小时候她不能看,在妈妈的带领下麦田里翻滚的小女孩儿,不讲理时被妈妈毫无底限宽容的孩子,还有过年的新衣和鞭炮,学习与生活的幸福与唠叨。今天苏醒跟妈妈的那种亲密厚爱,发肤一体,是桑荫……睡里梦里的向往。
这向往于今天,终于变成了现实,最起码,有一点儿仿佛可以触摸的影子了。
紧张吗?是的。伤感吗?也有一点儿。甚至还有一点儿小小的窃喜,我有妈妈了!
像吗?不是一点儿,而是太像!所以苏醒妈妈一眼就看出来了。同样的高中阶段,一个版是另一个版的复制粘贴,刚刚看到那一张照片,已经刀刻般印在桑荫脑袋里。看起来,她和妈妈都不怎么爱笑,同样的眼神明亮但是忧郁,同样的颈子修长,峨眉凤目,气质清冷。所以你要说两个人没有关系,怎么可能?只是,妈妈为什么要抛弃我?或者,就像苏醒妈妈说的,她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
坐在车的后排座椅上,桑荫有些麻木地看着陈星河匆匆跑进医院又匆匆跑回来,对她说着什么,然后上车,点火,发动车子,然后看着车窗外的树木、高楼一闪而过,心里像打翻的五味瓶,乱七八糟。
如果有妈妈,她一个女生,可能不会走上捉鬼这条道路吧?桑荫忽然想起了三爷,刚开始时三爷教她背经,画符,排兵布阵,降妖伏魔,后边突然不教了,只叫桑荫好好读书,考个好大学嫁个好人家,天天唠叨得跟个老母亲似的。
难道也是只想她过普通平凡的日子?为什么?一想起来从鬼王那里拿来的三爷的档案袋居然不能看,桑荫又是一阵心烦气躁。
搞得一路上三个人居然没有一个开口说话。
陈星河从桑荫的神情里倒是能猜出来一点儿,就跟上回收了青狐脸儿一样,估计桑荫看到了人家母慈子孝,又勾起了心事。只是那个神情复杂,好像还有一点儿点儿小欢喜,陈星河也不好乱猜。陈星河想的是另一件事,为什么桑荫跟王一两个挖了半天的坑,手上却连个皮都没破?他在坟陵这边把尸体起出来,又把苏醒爷奶的遗体放进去,又挖又埋的,手上都裂开无数血盆大口,王一和苏醒也不例外,就桑荫,看着细皮嫩肉,就是钢筋铁骨,为什么?无数个为什么啊,为什么桑荫会黑客门的功夫?但她明明是桑三爷养大的啊?退一步说,就算桑荫会黑客门的功夫,那也许是因为桑三爷会黑客门的功夫,从小传授的,但是最起码也能证明桑荫是个人,是个姑娘,今天一看,桑荫整个的就是个妖孽好吗?看起来细皮嫩肉但是却钢筋铁骨,你是因为有病?还是哪颗星星上掉下来的妖精?
为什么每个人都那么的,表里不一?好像我自己也是这样唉,疑心人家干啥。
好好的,谁能动不动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因为这个,从小在外公那里,舅舅的几个小崽子差点儿没把他打死。因为他们练来练去,发现功力还达不到陈星河的十分之一。
又怕失了外公的偏爱,所以几个人对陈星河逮着就打,逮着就打。所以十五岁上,陈星河觉得自己长大了,就跟外公告别,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是不想让外公难做。那个司马天师揉搓着他的头发,叫陈星河无论如何答应他,任何时候,留着条命回来,就行。
想外公了,有时间回去看看他吧。陈星河眼睛湿湿的,外公是他风雨人间里,不多的温暖。
关键是,桑荫今儿个的那一点小欢喜,也让陈星河心里莫名其妙的,跟着欢喜。
这时坐副驾的王一把电脑合上跟桑荫说老板,这段时间的收入开支都转给你了,你有时间看看。桑荫噢了一声,想起来又问陈星河,陈星河说往苏醒妈妈账上存了十万,刚给你说了,你好像没听见,总之苏醒家里这边几天的开销肯定够了。然后陈星河叹了口气说老板,你就那么相信王一让他管钱?桑荫一愣,说陈星河不是你说王一管账能管好嘛,这是你推荐的啊。
陈星河推荐王一管钱,就像王一推荐陈星河谈生意一样,都是基于对彼此的深刻了解。
陈星河刚开始跟王一两人在报社的时候,不少讹……恩,赚钱,由于开始账目不分,好几次都要出人命官司。比如有一回陈星河用公账开支在某宝上买了些颜色随机的裤衩,王一在办公室里逢人就说陈星河变态,喜欢穿花裤衩子。
搞得陈星河在一帮同事面前,颜面尽失。这也算了,他反正脸皮厚。问题是王一开支就大了去了,电脑软件一日千里,硬件天天更新,他一会儿换这个一会儿换那个,问题是人家还是个正版软件支持者,坚决支持创新技术,坚决打击盗版软件,软件这玩意儿懂得都懂,那是几十到几千的差别好吗?动不动几千几万,动不动几千几万,关键这货买正版回来也不用,而是把它拆分重组,再升级,自己做盗版,用自己的东西。气得陈星河觉得王一这货整个也是一妖孽,正常人谁这么变态?王一用公账满足私欲,花钱毫不手软,陈星河几次拿刀要把王一这个败家娘们——爷们儿,砍死!
后来两人就闹掰了,收了钱就分,公用的就公家出钱,私人的各买各的,谁也管不着谁。两人总算消停了,再也没为这个打过架。
王一不止一次跟桑荫说,谈生意你让陈星河谈,他能把人家讹死!陈星河跟桑荫说,你让王一管钱,就算你桑荫是老板,他觉得想不通你就不可能花到一分钱。
我就更不用想了,陈星河曾经自嘲地跟桑荫说,王一肯定也不是那种你想贿赂就能贿赂得了的。他家里可有钱了。你想想一个从高中起就到美国留学的人,家里会没钱?
有钱还这么抠?你俩可真是天生一对啊。
想起来陈星河初到商业街,给她买了好些装备,桑荫就知道,他俩都是不缺钱的主儿。
桑荫突然想起来刚开始不是借了他俩几万块钱吗?她问王一扣了没有。王一爽快地答扣了,早扣了!搞得陈星河很没面子。那货实诚得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王一说完也后悔了,然后和陈星河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下边该怎么说了。于是陈星河专注开车,让王一自救。王一也是突然想起来,当初投靠桑荫的时候,是想着桑荫欠着他俩一笔巨款,现在巨款还干净了,是不是要把他俩撵起走了?
桑荫看着他俩那迷茫的小眼神流露出的清澈的愚蠢,没忍住笑出了声,“你俩搁家里住,也不是不行,就算你们每人每月,五千的房租吧?多好,一个月净收一万”。
陈星河和王一愣了,两个人算计来算计去,都被桑荫算计了?不带这么玩的。
桑荫看着他俩愁眉苦脸的样儿,快笑死了,突然说,别以为你们没钱,以后行动,所有的收入咱三个,平分!所以你俩无论如何得给我交房租,这下总行了吧?
“平分可以,但是房租……”,王一吞吞吐吐,结果桑荫还没等开口,陈星河瞪了他一眼,吓得王一赶紧闭嘴。
能白嫖吗?这玩意儿?陈星河也是被王一气死了。你抠也得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正在几人因为这事儿吵吵的时候,王一电话突然响了起来,这么晚了,谁打电话来呢?王一拿出手机一看,陌生号码,难道是周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