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山虎轻轻叩响佟冰的房门，佟冰招呼他进去，还亲手为他斟上茶，让他坐。
    座山虎不敢去坐，也不敢喝茶，他现在不是怕佟冰，而是觉得自己没资格。
    像以前一样，佝偻身子卑贱地站着说话。
    “八爷，我要走了，你能放我走吗？”
    以前佟冰对座山虎的变态恶毒，全是伪装的，目的是让他配合扳倒李不歪。
    现在李不歪倒了，佟冰恢复本性，没再让他叫主人，没再把他当狗对待，所以和大家一样，改称呼佟冰八爷了。
    佟冰听到座山虎要走，并不意外，平静的问。
    “座山虎，难道你还有雄心壮志，想要东山再起，拉起山头吗？”
    座山虎苦笑一声。
    “八爷，首先请你不要叫我这个名字了，这个名字现在是我的污点，你这样叫纯粹是嘲讽的意味。”
    “大家都叫我小虎，八爷要是喜欢，叫我臭佬就行，我配这个名字，才适合。”
    “其次，八爷你看我现在这个样，丧家犬都不如，幸得八爷收留，哪还谈什么重振过去。”
    “即便今日我有那能力，也不会重蹈覆辙了，不会了！”
    佟冰听后，疑惑的看着他。
    “哦，那你要走，总有一个打算吧，最起码给我一个合理的理由？”
    座山虎低下头，悲哀的吐出几个字。
    “我想要救赎！”
    佟冰坐直身子，很认真的听他下文。
    座山虎抬起他坚定的目光。
    “八爷，其实我要谢谢你，是你让我看到了人间的温暖与善良，也亲身感受到了。”
    “我是父亲带大的，从我记事起，我所经历的，全是暴力与恶毒，我这一生，觉得世间无处不在充满着丑恶，因为我看到的经历的，全是丑恶。”
    “我曾听人说，这世间，有温暖，可是我从未感受过，他们又说有善良，我也没有体验过。”
    “我的生活，除了暴力杀戮，就是无尽的丑恶，我原认为，世间就是这般模样的，我所做的一切，也是这世间最正常不过的。”
    “直到遇见你，和酒坊的伙计们一起生活，看到了真实的丑恶得到惩罚，我这才发现，我认知的世界，原来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
    “我错了，错得离谱，原来，我那恶毒的土匪父亲，给我灌输的是恶毒的观念，给我种的是恶毒的种子，给我看的，经历的，也是世间恶毒的一面。”
    “与酒坊的伙计们生活在一起，我才真真切切感知这人间，是以温暖和善良为主调的，我也才发现，人与人之间，你以真心待人，人也会以友善待之！”
    “以前我以暴力邪恶对人，所以得到的，也是暴力不善的回应。”
    “与你们生活的这些日子，我发现，这世间真正邪恶的人只占少数，而这些人，就是我们土匪，和如李不歪那样的贪官！”
    佟冰插了一句嘴。
    “其实你早就走在救赎的道路上了，你承认揭发了与李不歪的罪行，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避免和拯救了许多人受他荼毒。”
    “其次你又改过自新，就不能这辈子做点好事，也算是自我救赎了，你还想要怎么救赎呢？”
    座山虎果断的摇摇头。
    “这不够，远远不够，我做过的坏事太多了，杀的人不计其数，我还煮食了不知多少个小孩。”
    “我所犯下的罪孽，八爷你把我与李不歪一起砍了也远远不能相抵，我有什么资格苟活于世！”
    “求求八爷放我走，我没资格享受人间烟火，没资格与酒坊的伙计们在一起，没资格面对世间百姓！”
    “让我出去，在我曾经残害过的百姓面前，接受他们的惩罚，让我心灵彻底得到救赎吧！”
    座山虎语气平缓，但态度坚定，一副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佟冰无言以对，默默的看上他许久，一拍大腿站起身。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座山虎像个虔诚的信徒，恭恭敬敬给佟冰磕了三个响头，起身毅然决然走了。
    佟冰跟出去，在他身后大喊。
    “你就不带点行李什么的，多少我也得给你点钱。”
    座山虎没有回头，声音忽隐忽现传来。
    “这里的东西本就不属于我，再说了，我是去救赎的，不是去讨生活的，世间万物，我无权消受！”
    程奎庵，大勇，还有张彪闻声赶来，与佟冰一起，把座山虎送出去几里地，才停住脚步。
    望着他急匆匆远去的背影，大勇问。
    “八爷，你就这么放他走，他会不会是麻痹我们，趁机溜走呢？”
    佟冰摇摇头。
    “不会，这就是我不砍他留下他的原因，我想看看，丑恶的人性经过善良的洗礼，会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果然，人之初性本善，座山虎再十恶不赦，现在的他，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座山虎了！”
    大勇叹了口气。
    “唉，忽然之间，我对他的恨消失不见了。”
    张彪也附和道。
    “我也是，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舍不得他。”
    程奎庵眼睛竟有些湿润。
    “其实，在八爷把他折磨成如一只听话的狗那时，我就不恨他了，我他妈是不是犯贱，我还对他产生同情怜悯之心。”
    座山虎背影消失后，佟冰转身就走，程奎庵这厮却拉住佟冰衣摆。
    “八爷，要不我们劝他回来，我看他这般样子，肯定不会变坏的了，他既然要救赎，留下来多做善事好事，不正是最好的救赎吗？”
    佟冰回头，对程奎庵解释不清楚的苦笑。
    “劝不回来的，他不想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一心求死的人，怎么劝？”
    “别多想了，我们应该尊重他的选择，回去吧。”
    程奎庵重重叹息一声，跟在佟冰后面走了。
    要说佟冰这帮兄弟，还是太善良了，但佟冰一点不担心他们会吃亏。
    经过这么多事，还有他平时的教导，他的这帮兄弟不是无脑的善良，心血来潮的做烂好人。
    他们对待坏人有恶魔般的毒辣，对待需要帮助的人又有菩萨心肠的善，善恶之间分寸拿捏得还是挺到位的。
    真正做到拿起刀便是魔，放下刀便成佛。
    相反的方向，座山虎步伐匆匆，没有人会把扑黄泉当成急不可耐的归宿，可此时的座山虎正是。
    他边走边回忆，回忆在酒坊的日子，是他短暂又温馨的日子。
    他忘不了像一只狗吃残羹剩饭时，好心的人们偷偷送给他新鲜的食物。
    忘不了那个小女孩给他糖葫芦吃，还陪他一起讲大灰狼与小红帽的故事。
    忘不了与伙计们一起嘻嘻哈哈干活的场景。
    想着想着，他哭了，但他马上收起哭泣，这种生活不属于他，他没资格再享受。
    路上，座山虎看到迎面走来的百姓，投以善意的微笑，可走近的百姓，认出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土匪头子座山虎时，吓得呱呱求饶跑得屁滚尿流。
    座山虎愧疚感涌上心头，继续走路，看到前方有一汉子拉了一车青菜，艰难地爬坡，他忙上去帮助推至山口。
    汉子笑着回头道谢，认出帮他的是座山虎时，如见了魔鬼般双腿软得跑不动。
    座山虎的愧疚感又多了几分。
    当他路过田间时，看到一老头正在刨土豆，座山虎下到地里，帮忙捡土豆入筐。
    等老头认出帮他捡土豆的是恶魔座山虎时，吓得一步三跟斗，跑出老远才凄惨的喊出声来。
    座山虎愧疚感直接升到顶点，他深深叹了口气。
    他帮助百姓，是想得到一个微笑和一声道谢，苛求最后一次人间温暖，终了，苛求却是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