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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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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12月30日..........星期四..........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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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越来越近了,各种关于千禧年、21世纪的传说、预言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有说会发生地震、海啸、世界末日的,也有说社会秩序会重新洗牌的,有些一听就是鬼扯,有些却很真切,其中“千年虫”是被传得最为真实、可怖的。据说因为计算机系统设置之初,年份只以两位十进制的数表示,跨百年00年份会重复,出现系统识别错误,到2000年所有的电脑都会系统崩溃,与之相关的金融系统会出现大混乱,黑客会趁此机会攻击国家安全系统、窃取机密等等。这些听起来离我们的生活好遥远。
我第一次碰电脑还是几年前在表姐的单位,一个被称之为机箱的长方形大铁盒子横放在桌上,上面一个类似电视的大屁股显示器,后面各种乱七八糟的线。开机的时候会犹豫到底是先开机箱还是先开显示器,进去后一堆天书一样的英文字母和字符,据说那个叫dos系统。表姐在键盘上敲击一些字符,然后把工作的数据保存在一个扁平的薄薄的小塑料盒子里,据说那个塑料盒子叫软盘。看起来,复杂而神秘,我完全不懂,也没太大兴趣。近两年,街面上开了几个网吧,里面并排摆着些电脑。爱玩的男生会翻出学校的院墙、翘课去网吧玩。网吧对年轻人的吸引已远远超过了前些年大热的游戏机室。我不太明白那些看不懂的英文字符有什么好玩的。“千年虫”只与有电脑的人有关吧,对于我的生活几乎看不到什么影响。
2000年,人们也莫名地赋予了它一些“喜气”,一堆人憋着扎堆千禧年结婚,或者生千禧年宝宝。这前后的事、物也总爱以世纪或千年命名,像我们班上的《跨世纪畅想》。跨年在即,因这一特殊的年份,一瞬间的跨越便是一个世纪、一个千年,于是各种对于新一年的憧憬、猜测、向往被人为地赋予了比往年更多的意义。
下午开始放假,生物课是本世纪末的最后一节课。这莫非是应验了科幻小说里“世纪终结于生化科技”的谶语?生物课之前是物理课,物理老师估计翘班提前度“世纪”假去了,没来。班上绝大部分人都放了散鸭子,嗑瓜子、聊天、看小说、看占卜书、用扑克牌算命……大家都没心思上课,躁动不安的情绪传染着每个人,一直持续到生物老师再也压制不住,提前十几分钟结束了世纪末的最后一堂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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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月9日……星期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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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公元2000年,是二十一世纪了!我作为一个见证了香港回归、澳门回归、现在又跨越千年的一个二十一世纪的人,发现生活其实并没什么改变。之前传说的各种大混乱、大崩溃并没有发生。“千年虫”到底有没有发作,作为一个没有电脑的人,我也不清楚。想必是没有发生吧,如果发生了,报纸和新闻应该会大肆报道吧。日子还是一样要过,考试还是一样要考。上个千年,下定决心这一世纪要做个全新的自己,但自己终究是自己,仍旧是做事马虎还不以为然,看起来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就像下午的物理,又考糊了。
吃过饭后,在教室和艺婷用《花占卜》玩算命,就是按出生日期或星座测算人的性格、命运、爱情之类的。我是从小就用“看手相”忽悠女生们的“老江湖”,深知这些无非是遵循着某个规律或掌握的某些信息给人讲故事,估计爱算命的人大多也是希望自己想听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通过外界手段加强自己的信念感、自我安慰罢了。我从来不信,不过凑个热闹,听听别人怎么给我讲故事也是有趣。正说着,东霞一脸愠怒地走进教室,见到我低声问:“那事你是不是对他说了?”
“什么事?对谁说什么了?”我被问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陶然他之前女朋友的事!”东霞点破。
“没有啊,我跟他说那个干嘛?!怎么了?”我的吃惊、疑惑打消了东霞的怒意。
“刚碰到陶然,他质问我为什么跟你说那个女生的事,后来还特意补充不是你告诉他的。”东霞立刻化身成福尔摩斯,思索着说:“他说话的逻辑很奇怪,如果你没对他说过……那就一定是他偷看你日记了!”
她的话引起了我和艺婷的好奇,马上把这件事作为一件“世纪大悬案”,仔细分析起来。我回忆起这两天与他的接触:前天下课后,他递给我几封信,让我回家的时候带着帮忙寄一下,我大致翻了翻,有一封是寄给那个女生的,可能我的眼神在那个信封上停留了较长的时间,引起了他的怀疑。东霞肯定了这是偷看的动机,又接着梳理时间线,确定昨天晚饭时间最可能是他的“作案”时间,昨天晚上他比我们仨都早一些到教室。这样看来,基本可以确定结论,就等他来对峙了。
陶然一进教室就被我们叫了过来,我、东霞和艺婷一本正经地坐一排,我很严肃地问:“你看我日记了?!”
“没有啊!”他有些慌乱地答道,底气明显不足。
“那你怎么想起来怪我跟她说了那个事?!肯定看了!”东霞助攻。
“没……没有,我就是那么一说。”他辩解。
“哎呀,看了就看了,老实交代,你之前又不是没看过。”艺婷语气和缓地打圆场,看我们三个对他像三堂会审审犯人似的软硬兼施,我不禁想笑,可还是忍住了,继续问:“你说实话,是不是看了?”
“没有,真的没有!”他仍旧否认。僵持了会,东霞灵机一动,冲我使了下眼色,我放下压在课桌上的手,她从桌里拿出我的日记本说:“你要看就直说,明着看,别偷偷摸摸的。你看不看?”
他一脸不屑地说:“我不看!”为表示完全不想看,他径直走了,留下面面相觑的我们仨。他毫不迟疑说不看的反应太反常,经过讨论,我们一致确定:他看过了。
其实,对于日记,我并没有多强的保护欲。如果有人跟我说要看我的日记,我觉得不会造成恶劣后果,便会同意他看。只是我讨厌偷偷摸摸、讨厌遮遮掩掩,讨厌谎言,我希望朋友之间是可以坦坦荡荡的,是可以直抒胸臆的,是可以相互信任的。
算了,你对自己都不够坦白,不敢直面自己的内心,又怎么去强求别人呢?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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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月10日……星期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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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数学考试再遇“滑铁卢”,我已经恨透了自己的马虎了,什么时候能仔细、稳重点?
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听说霍江走了。据说是昨天走的,他说自己反正也出不了成绩,不想读书了,他家里还不知道。和霍江不算很熟,他成绩一般,我不觉得像张德富走时那么可惜,不知道我这种“不那么可惜”的感觉和“唯分数论”有没有关系。也许是退学的事听多看多了,麻木了。在如此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下,谁不想借退学发泄下内心的厌学情绪呢?!听说王晶晶也不想读了,打算过了年之后就不来了。这一个个的,随心所欲的,都是怎么了?我还说我也不想读了呢!真的是想干嘛就干嘛,都是快成年的人了,一点不考虑自己行为的后果吗?!可悲!
班主任也是的,这个走那个走,他也不劝劝!是年年看多了各种原因辍学的学生,已经习惯了,懒得劝了吗?还是知道无非是按下葫芦浮起瓢的情绪发泄,发泄后一个个还是会老老实实上学?老班的想法,我无从得知,只是知道自己无论怎么扛不住压力,最终都不会选辍学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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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月11日……星期二……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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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觉没睡好,便被妈妈叫了起来:“快上学去,下雪了!”
“什么?”我不太相信,午睡前还是晴天,一骨碌爬起来跑去阳台看。唉!不过是小冰颗粒罢了。赶紧披上雨披、骑上自行车往学校去,小冰粒噼里啪啦打在雨披上,不一会就融化成水滴滑落。小冰粒打在脸上,有点生疼,尽量低头躲着,不方便看前面的路,只能慢慢骑,时不时还要拉下被风掀翻的雨披或倒出“雨披坳”里积攒的越来越多的雪水和冰渣。好不容易将就着骑车到学校,冰颗粒已经被大片的雪花代替,一片一片轻轻柔柔地落下,落在掌心,还没来得及细看它的纹理,便倏地一下“变身”成水了。
这是这个世纪、这个千年的头一场雪。雪越下越大,一个下午,便给花坛、樟树林、九曲荷塘、大看台和整个操场都盖上了厚厚的松软的白被子。我喜欢这干净的、一尘不染的美,被这纯粹的雪白诱惑、吸引,从头到脚浑身冒着傻气地独自跑到操场最深处,那完全没有足迹的地方,用脚印下青春的烦恼,“爱”与“孤独”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白皙无痕的雪地里,然后等雪化,我的烦恼也随之消逝。我奔向雪地的鲁莽,惊飞原本停在角落的一群麻雀,它们腾空跃起,盘旋,然后离去……我的无心之失,打扰了它们的宁静。在这初雪的日子里,是否会有什么打破我的宁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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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然突然莫名其妙地坐到我桌前说:“放假了,我到你家去玩最后一次吧!”
这话什么意思?永别?还是我俩要绝交了?我装作没听懂地怼回去:“什么意思?我都没请你去我家!”
他邪魅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我不想读了。”然后没给我劝说他的机会,跑开了。
这又是怎么了?是看着一堆人闹着要退学,也受了影响?为什么老大个人总说些孩子气的话?!我没追着去问他,转而去问史辉:“陶然说他要退学,是真的吗?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他怎么想,他……唉!他呀!……”史辉一副欲言又止、无可奈何的样子,看来也是劝过的,他们俩那么好,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也劝不住他?过些时候看看情况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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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1月14日……星期五……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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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依旧在下,应学校所有学生必须住校的要求,我晚上搬到宿舍睡。
《跨世纪畅想》终于“出版”了,对于“出版”两个字,我用起来都觉得有愧——白色铜版纸的封面,上面简单印着歪歪扭扭的手写的“跨世纪畅想”几个字,想必是老刘的墨宝。内页是直接复印的我上交的手抄报集萃,1厘米多厚的普通a3白纸横版订书机装订,封面直接用浆糊粘在内页上,没有胶装,没有切边。班上人手一本,发到手时,有的册子封面都掉了。就这装帧,与我脑中书的形象完全不搭界,没有精美有设计感的封面、没有整齐的铅字印刷,连规整的装订都没有,但主编一栏赫然写着我的名字。我想抹掉那个名字,抹掉所有册子上的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