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无相者笼中困兽,笑坐高楼
作者:容乃公   暮客紫明最新章节     
    由季通开路,工地里的工人尽数让开。
    很快便找见了一处远离高楼的工棚,小楼倾听着数个道士的汇报。
    杨暮客也是一身道衣,朴实无华。跟那些道士站成一起也分清例外,唯手中一把扇子显得身份与众不同。季通凑到杨暮客耳畔说了句还有事情,便轻声退下。
    领头的道士汇报完了工作,小楼抬头看见了拿着折扇站在外头的杨暮客。招手让他过去。
    “府衙那边怎么说?可要耽搁棚户区那头的迁居?”
    “就是见财起意的小事儿。今日过去也变了了,小楼姐不必挂心。”
    小楼点点头,“你既办好,那棚户区那边也要开始动工。也不必分期候着。方才道院的道士说,荒地里有些荒坟。有主的给钱打发便好,无主的处置起来比较麻烦……也不知是谁家留下的,无名无姓,夷平之后要摆科仪请神镇压煞气。你觉着如何?”
    杨暮客摸着下巴,些许汗毛不似往日光华,“贫道许给虞庆山修个雕塑给他。那里便纪念当今英雄,虞太保吧。英灵镇守,总比那些不靠谱的道士行科强些。”
    小楼笑了笑,“你有法子就行。省下的钱让玉香给你开小灶。”
    杨暮客一拍手,“这个好。”
    一行人顶着正午太阳回家。晒了会儿太阳,杨暮客终于觉着有些热,举起伞遮阳随贾小楼上了回别院的飞舟。
    飞舟上小楼拿出一个画本,里面是道院里选出的门兽。
    有獬豸,有貔貅,有玉虎,有赑屃。
    因为是人民公园,自是开放与民众。獬豸肯定是不用了……图财,貔貅倒是不错的选择。玉虎几个姿态憨态可掬,也比较符合小楼的审美。至于赑屃,文人喜赑屃驼碑,若有好文章引文人骚客亦是不错。
    杨暮客插嘴说,“门前站两只鹤吧。”
    小楼抬头看他,“我做生意,不选貔貅,选鹤鸟?而且这本子里也没画鹤鸟。”
    杨暮客笑了笑,“还不是那些个工匠图省事,鹤鸟细腿支撑,工艺难做。若用祭金,虽坚固却受灵炁侵蚀。若用原石一体,则易碎易倒。”
    “你都说了缺点,为何还要用鹤?”
    “姐姐是自朱颜国来的,朱颜国天妖与人共治。摆了两个鹤鸟既说明了身份,也预兆吉祥。”
    小楼轻笑一声,“你当真是会难为人的。若真用了白鹤雕像,怕是那些工匠要骂你哩。”
    玉香过来甜茶,也多嘴说了句,“少爷若是喜天妖,不如坐两只大鹅。又厉害又好看。”
    小楼点点头,“玉香的主意不错。”
    杨暮客摇头,“大鹅太凶。比老虎还凶,人民公园,日日来往之人看到凶兽,福气都被吓走了。”
    小楼摇了摇头,提笔建议白鹤。若白鹤难做则选貔貅。
    与道院俗道来往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道士为了讨好贵人,送来中州的奇物供贵人消遣。
    到了鸿胪寺别苑。吃完午饭玉香将道士送来的“花间乐本”拿出来放在桌上。
    小楼轻轻打开乐本盒盖,里面第一张是天妖羽绒织做的扉页。三个清秀的字迹,花间戏。
    将扉页揭开,露出了玉沙乳泥。盒子上有一根兽骨细笔。
    那道士将此物送给小楼之时便说了玩法。以兽骨细笔在玉泥上写了名字。盒顶的投影之石则开始运行,可显影于墙上,供主人赏玩。花间戏,便是女子闺中不便出去游玩赏花,可用此物聚会游戏之物。
    果然,闺房的白墙上一阵光影烟雾过后。姹紫嫣红中一条清幽小路。
    小楼在玉泥上写下,“西子”二字。一个女子在墙上的小路上出现,先是回头给小楼作揖。那本子竟然有女子说话,“小女便是西子。”
    小楼心中一动,想要看看路往何处,那女子便转过身去走。
    玉香进屋,默默点燃了一支熏香,巧巧退了出去。
    杨暮客闻到了一股生魂的味道,出奇的是竟不觉得饿。来到小楼的厢房,看着玉香在门外候着。
    他走过去低声问玉香,“有魂儿?”
    玉香点了点头,“小姐在屋里玩道观送来的游戏之物。盒子里装了妖精的生魂,受俗道香火祭炼,没了主性,但能读懂人言与心意。若想说话,在玉沙里写了字,便能开口学话。与那纸鸢同理,可跟人交流。”
    杨暮客垫着脚往闺房里看了看,然后缩回来小声问玉香,“这玩意不是跟天地文书一样么?”
    玉香点点头,“就是仿造的天地文书,但也只能观景游戏之用。”
    杨暮客捏着下巴琢磨了下,“如果……给那玉盘添上一个操纵的装置,然后让设计景色的道院布置一个杀伐环境。这玩意不就能体验军阵杀伐了么?”
    玉香看了看杨暮客,“少爷若是想玩,可以让道观再送一副过来。”
    “你的意思是有这样的玩意儿?”
    “有。”
    杨暮客摆摆手,“算了,玩物丧志。贫道还在修心,有了这东西,怕是整日都要闷在屋子里不出门了。”
    小楼轻声咯咯笑着,“道爷知晓便好。”
    杨暮客本来转身想出去,忽然想到了个问题,回头问玉香。“那里头的妖精生魂被磨灭了主性……哪儿来的?”
    玉香回他,“你莫要问婢子。婢子也不是岁神殿的百事通,这天下间作奸犯科的妖精多了去了。杀了后磨灭其本性,不予往生。也算不得大事。”
    玉香见杨暮客没走,从袖子里取出一颗果子,“昨儿去阴间点卯,遇着了卢金山路过的游神。游神送了盘果子,道爷拿去一个补补新身子。”
    “有这好东西怎么不早点儿拿出来。”杨暮客接过果子直接啃了一口问她。
    “本就没打算现在给道爷吃。吃了也没用。您这身子若重新活了过来,本就是血肉重生,现在补了多少也无济于事。不如不吃。”
    杨暮客嘿嘿一声,“那你拿出来作甚。”
    “这是人家送给婢子的,婢子自是显摆给道爷看看。如今婢子也是得人尊敬的了。”
    杨暮客一口吃下手里的半颗,“行。你威风了。回头你琢磨琢磨师兄玩的那东西,看看能不能学来新的天地文书用法。学会的就教给贫道。记下来没?”
    “婢子记得。”
    “我出去溜达。”
    “道爷慢走。”
    杨暮客背着手出了屋子。
    京都里的人道气运还在变。尤其是朱雀门,本来杀伐煞气堵住了宫门口,内外不通。但昨日一把火烧干净了煞气。内外相通,人心浮动。
    亚尔道长的骨灰被送进了官祠,朝廷的淡化处置让民间议论纷纷。
    杨暮客溜达在城里,人们只要是见着道士,都要插手弯腰。远远看着皇城,本来羸弱的气运聚集在了前殿,亦或者说是议政殿。南离火明耀,居内宫的金炁退让一方。
    城中的守卫更多了,来往的巡察不但没有减少,甚至比宣王作乱之后还要多。
    可见昨日有道士冲进禁宫教训人主的事情,让护卫部门都敲响了警钟。杨暮客又掐了奇门阵道之变,竟然只有国神应了,其余神官都还未应。他呵呵笑着散去法诀。
    虞庆山乘风而来,“拜见紫明上人。”
    杨暮客转到拐角,捏了个诀走进阴间。“护法神何事来寻?”
    虞庆山深揖道,“上人摆奇门,我等未应,本神得神司之命,来问明详细。”
    杨暮客将虞庆山扶起,“没啥,就是想看看街面上那些人的命数。看看这京都气运可改,又有哪些当改未改。”
    虞庆山抬头看了看杨暮客的表情,这小子竟然只是微笑,让虞庆山琢磨不透。虞庆山位列三公,跟着两个老狐狸斗法斗了半辈子,一个人可能如此转性么?他不信。莫不成以前那小道士天真耿直的性子是装的?
    杨暮客龇着白牙,“护法神在瞧什么?贫道可是比以往俊俏了?”
    虞庆山摇了摇头,“小神只是怕上人生气,所以细细观察。”
    “贫道不气,奇门之法诸神官应对周全一些本就是好事。尤其是京畿重地,昨儿贫道行径点醒诸位,该记贫道功德。”
    “是是是……”虞庆山赶忙应下。这小子说话虽然还是一副俏皮模样,但明显比之前要收敛许多。尤其是最后一句,该记他的功德。这话非是说给虞庆山听,而是说给阴司听。
    紫明上人点明了要求,道牒文书上要写得好看些。要先记功德,再记放浪行径。
    杨暮客跟着虞庆山行走在阴间,举手投足之间灵炁将阴阳二分扰乱,他二人能见着野鬼流窜,阴气浊灰成絮,也能见着人来人往,叫卖之人匆忙。
    杨暮客跟虞庆山说,“本来要给你修个雕塑,修在正中央。现在有个好地场,是那永平坊的一片小荒山,荒山里竟是些旧坟,用你的香火气去镇压阴煞。想来护法神愿意帮衬我等吧。”
    虞庆山笑笑,“怕辜负了上人厚爱。”
    “就是清理阴煞而已,给你添添阴德。”
    二人说话间竟然走到了国子监,再往前不远便是东市。东市以北是胜业坊,虞庆山生前的宅院就在胜业坊。他们溜达着便看见了那栋宅院。虞府的匾额已经摘了,虞庆山死后,虞府便归还给官家。不过街口牌坊下多了一个赑屃兽驼碑,书写了虞庆山的一生。
    再往北走,不远处就是米家。车来车往,米家也在准备搬离京都。
    二人打阴间里看见的米慧,米慧在街口牌坊下烧纸。
    虞庆山感慨道,“这是烧给他儿孙的,俩人都没入米氏宗祠,成了孤魂野鬼。”
    杨暮客站定了打量,“这米老儿是个狠人。”
    虞庆山侧头看了看上人表情,“不狠……做不得三公。”
    “但他的福德便不如你,你能成了护法神,那裘太师也是福报后人。他米家要珉宇众人咯……”
    虞庆山并不认同上人之言,“积攒了大笔财富,米家如何落魄也不至于如上人之言。”
    杨暮客抽出折扇,定睛看他,“你不信贫道?”
    虞庆山虽为新神,但通晓阴阳,也能看见气运,这米家明明没有破败之相。所以他默默摇头。
    杨暮客刷地一声打开那珍宝折扇,扇面上依旧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贫道说这米家绝后,独剩一支是那女子米影的孩儿。”
    “上人莫要妄言,若是我等神官听信了上人之言,去改了米氏运道,那是大罪。”
    街角上米太傅一声咳嗽,似是被烟呛着了。被下人拉着进了米府。虞庆山看到此景皱眉,他看到了瘟炁……
    杨暮客看着虞庆山面色一变再变,默默等着等着虞庆山再言。
    “这……上人如何比小神还先一步得知……”
    杨暮客撇嘴,他总不能说从天地文书上看到的吧。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待虞庆山道别之后杨暮客便独自遛弯,找到东市人群,看看街面上买卖的物件。
    东城的康府被查抄,里里外外都是官府的人。
    李召都坐在东城利民客栈的二楼看着街面上的风景。他还没走,也不知是不舍得,还是不怕了。
    店小二上楼添水,敲了敲门。
    “李老爷,您还要住几日?”
    “某家也不知晓。这邱家一直没有回信,拿不到货走不了。”
    “哟。您说的邱家不是安邑坊的邱家吧,安邑坊的邱家昨日便被查抄了。”
    李召都摇了摇头,“不是安邑坊的,是安兴坊的。”
    “安兴坊有邱家么?安兴坊那里可住得都是大人物。您要是与那样的人做生意,何故住我们家这地场呢?”
    李召都瞥了他一眼,“某家就是喜欢烟火气。如今这些有名的园子哪一个不是歇业整顿。即便开着,也怕是没什么心思好好招待。”
    “您说得也是。京都里的大人物都人心惶惶,说不得哪天就人走茶凉了。”
    “去去去……你一个店小二说什么混账话。这话若是传出去,也不怕被打断了腿。”
    “哎哟,多谢老爷提点。老爷,热水给您添好了。今儿晚上吃得是烧鹅。请问是给您送上来,还是在厨房给您备下。”
    李召都没能等来纸鸢,所以关上窗子,“送上来吧。”
    “好嘞。您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