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万姐来到阅览室，带着一个一身红裙的姑娘。
    “邱啊，我给介绍一下，这是前天才分来咱们单位的陈星辰。”又转头说，“小陈，这就是前几天跳水救人的邱鹿鸣，小邱。”
    邱鹿鸣看那姑娘，二十出头，眼尾上翘，很标准的吊眼梢，不说话就带着一股子厉害劲儿。
    她对万姐自嘲一笑，“跳水救人是真的，后来又需要别人救助，也是真的！”
    万姐也笑，“反正你舍己救人的精神是值得表扬和学习的，别说我不会游泳，就是会，我这胆子也不敢下水，口岸那码头多深啊，去年淹死过一个男的呢！”
    “嗐，我也胆小，不过是见朋友落水，脑子一热就跳下去了，再来一次，我恐怕也不敢了。”
    陈星辰一直冷冷打量邱鹿鸣，忽然说话，“我说话不好听你别不爱听，你救人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方法不对！”
    “哦？”邱鹿鸣收起笑容，她没想到第一次见面，这个陈星辰居然开口就这样说话。
    “你发现有人落水，应该先高声呼救，让更多人发现险情，而不是扑通一声跟个石头一样砸进水里，你应该先找救生圈或者木板这些能漂浮在水面的物品，丢给溺水者，你还要判断自己的能力，两个人同时落水，你有那个体力拯救他们吗，还是想搭上你自己的性命？”
    这还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说话不好听”啊，可因是新同事，邱鹿鸣压住到了喉咙口的话，学着大嫂的方式说，“你说的有些道理，不过当时情况紧急，那两人已经沉入水中，我无暇多想，就直接救人了。”然后笑着拉过两把椅子，假意客套，“中午也没有读者，你们快坐快坐。”
    万姐立即说不坐了，借阅室里没人守着不行。
    陈星辰却一屁股坐下，“那你先回去，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万姐微微一愣，说，“那行，你俩聊着！”
    万姐脚步走远，陈星辰又站起来，背着手在阅览室里转了两圈，“小邱，我比你大几岁，就直接叫你小邱吧。
    我这人刀子嘴豆腐心，说话不好听，你别不乐意啊，你看你们阅览室，刊物这么摆放是极其不合理的，你再看这里的桌子，上午阳光直接照进来，读者被明晃晃的阳光晃着眼睛，还怎么阅读呢？还有这里，可以放个笔筒，里面插几只铅笔，方便做笔记或者摘抄的读者使用。”
    邱鹿鸣这次倒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自己还从来没站在读者角度考虑过这些呢。看来再讨厌的人，也能找到她的可取之处。于是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冬天读者喜欢有阳光的窗边，夏天的确应该考虑将书桌和报刊架子换个位置。”
    陈星辰一拍手，“我说的对吧！”
    她走到邱鹿鸣办公桌边，翻看她的工作日志，“哎你钢笔字写得不错啊，不过，你这字......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男的写的呢，不够娟秀。”
    邱鹿鸣不再说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好整以暇看着陈星辰，她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拼命否定他人的人呢。。
    “小邱，你不知道吧，我跟你三哥是一届的，不过他上学早，比我们都小一岁。邱默识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我说这些都是真心为了你好。
    对了，我妈是物价局副局长，我姐在人事局，有事你尽管说话！
    哎呀你这胳膊......我说话你别不爱听啊，你这胳膊准得留疤了，这么大一块皮，都冒油了，啧，你怎么不包上啊？你爸不是大夫吗？”
    邱鹿鸣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直言直语原来是这么讨人厌，她决定回家就深刻反思一下自己。
    “你这几天吃没吃酱油和大酱？千万别吃，不然就算不留疤，那地方也黑一块，老难看了！哎你裙子怎么这么长，是不是腿上也咔坏了？
    我说话你别不爱听，你真是太冲动了，虽然老师总跟咱们说要助人为乐，舍己为人，可哪个傻子会真的相信啊！
    我跟你说你们这种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孩子，就是有点太单纯了！
    我听说你初中的时候学习不好，你别不爱听......”
    “我不爱听！”邱鹿鸣大声打断她，在陈星辰诧异的目光中，学着她的语气，站起来说，“陈星辰，你虽然比我大几岁，但作为比你多半年资历的前辈，我有责任有义务跟你说，初到一个新单位，勇于提出自己的意见，发表自己的见解......你是对的！
    并且，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发扬这种不怕死不怕得罪人的精神，下午，你就去方馆长办公室，好好抒发一番，对馆里下半年的工作计划，人事任命，年底评奖，都可以好好计划一下！我觉得，你妈和你姐也会大力支持你！”
    “你！”
    陈星辰刚一开口，又被邱鹿鸣截住话头：
    “哎！你听我说！尽管你处处否定我，但我要肯定你！我这人素质不行，跟你是没法比。年初来图书馆的第一天，上午还记得自己是新人，要夹起尾巴做人，结果到中午就忘了，居然跟前辈马姐动手打起来了！哎呀说起马姐，我还遗憾呢，我迷迷糊糊就抢了她看好的编制，你这回，啧啧，好像又占了她看好的编制呢！你说她这什么运气啊！唉，你看我，说话也不好听，太直了，你别不爱听啊！”
    “我是好心帮你，你怎么这样？”陈星辰拍着邱鹿鸣的办公桌，脸上通红。
    “我也是好心啊！”邱鹿鸣也拍桌子，与她直视。
    陈星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邱鹿鸣觉得自己突然开启了一种新的说话模式，关键时刻用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并觉得有必要某日跟秦慧芳再演练一遍。
    不一会儿，她听到借阅室里陈星辰不满地问万姐，“邱鹿鸣和马姐咋回事啊？”
    万姐低声简略说了事情经过。
    陈星辰啧了一声，“那小马是不是也看好张姐的这个编制了？”
    “那我可真不大清楚，我真不清楚。不过，咱图书馆就她一人没编制倒是真的。”
    “万姐你这人哪儿都好，就是这点不好，你也太不实在了，我掏心掏肺地对你，这么重要的事儿你都不跟我说！还有你咋不告诉我邱鹿鸣嘴碴子那么利索呢......”
    “我...你...”一向嘴巴利索的万姐居然无言以对。
    傍晚下班，邱鹿鸣站在路边等邱嘉树来接，因为膝盖有伤，她今天没骑自行车。
    楼上同事早都提前下班了，只有邱鹿鸣、万姐和陈星辰走得最晚。
    万姐笑着说，“不能骑车，我送你回家吧。”
    “不用不用，我等我二哥，他下班就路过咱们单位。”
    “公安局还有准点儿下班的啊，我送你吧。”
    “真不用，谢谢万姐。”
    陈星辰推着自行车到大路上，看看邱鹿鸣，一副实在忍不住的表情，说，“我跟你说邱鹿鸣，你别不爱听，你这旅游鞋配这长裙子实在不好看！你在阅览室，就应该多看看那些杂志里的明星是怎么搭配衣服的。”
    邱鹿鸣也不生气，笑着上下打量她，“陈星辰，我说话你也别不爱听，我的穿衣品位还能提高，但你腿这么短，看什么杂志也没法拉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