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筠指尖轻点着手机侧边,饶有兴味的等着那边的回复。
过了几秒钟,又过了一分钟。
手机在掌心震动了一下。
果然,对方的回复也没有让林听筠失望。
【渣渣猫的主人:好。】
不到三秒,那边又弹出来一条消息。
【渣渣猫的主人:买什么样的。】
又来了。
那种微妙难言的感觉。
像是询问她今天吃什么菜一样。
眼前忽然浮现他低垂着睫毛,神情温顺的看她的表情。
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让林听筠心底不可抑制的滋生了一点恶意,像是感受不到在对方心上狠狠扎刀子一样。
【lty:大概和你差不多,按照以前的买就行。】
【渣渣猫的主人:好。】
景煜敏感的察觉到今晚的林听筠有些不一样的开心。
平常也会开心,但景煜鲜少见她这么好心情。
那份愉悦从眉梢蔓延至眉眼间,几乎要溢出来。
男人躺在林听筠的身侧,单手撑着脑袋看她:
“什么事这么开心,说给我听听?”
“……”
林听筠脸上的笑僵了一瞬,默默摁灭屏幕。
说给他听,可能不开心的是他。
景煜也只是好奇的问问,见她没有要说的意思,也就没追问。
只是无声朝她靠近,唇落在她的眉眼间,一点点往下。
……
青年的视线一一扫过货架上的生活用品的品类和大小。
过往的画面犹如昨日般清晰,只是那一幕幕的画面碎裂,人也换了一个。
裴祈遇唇线抿的微直,面无表情的拿了一盒。
超市收银员莫名感到一阵死气沉沉的气息。
明明这里灯光通亮,偏偏照不进这人的眼里。
扫码器滴过商品装进袋子里,收银员把发票放进袋子里:
“你好,一共52.1元。”
拎着手里的袋子,裴祈遇朝招待所的方向走去。
昏暗不明的视线下,手机屏幕的蓝光亮起,聊天界面的最后一条消息来自二十分钟前。
【lty:305。】
屏幕再次暗下,青年踩着楼梯到三楼。
走廊的路平直无障碍,可裴祈遇却像是童话里牺牲尾巴换取双腿的美人鱼,每走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脚底早已踩的血肉糜烂,血液的痕迹蔓延了脚下走的每一寸。
青年站定在305的门口,将手里的袋子挂在了门把手上,他此刻应该是一个素质极好的外卖员,东西送到就应该离开的。
可脚却像是被钉子狠狠钉在了原地,挪动不了分毫。
一轮弯钩的明月斜挂在黑幕上,如霜似雪的月光影影绰绰的落在了这条寂静无声的走廊上,衬得地面上拉长的那道人影愈发孤寂。
“好累,你来吧。”
里面的女声轻喘着气,隐约的床板咯吱声透过门板传到青年的耳中。
男声微喘的声音似乎含着点笑意。
“那到这边来,我好使力。”
害怕听到更多的声音,裴祈遇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
无人注意到门外慌乱的脚步声,林听筠躺在沙发上,看着正在抬席梦思的男人,叮嘱了一声:
“下面有钉子没钉进去,小心点。”
席梦思被搬着立起来后靠着墙,塌下去的床板也被景煜抬回了原位架着。
重新躺回床上的林听筠一阵无言,回想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还是觉得很荒谬。
哪怕林听筠有一天把床做塌,还是坐塌,她都不会觉得有什么,亦或者觉得丢人。
可偏偏她是把床笑塌了。
看见景煜脸上的笑和揶揄的神色,林听筠羞愧的不想见人。
男人想笑又不想被她看见,只好默默背对着她躺下。
睡过去前,林听筠迷迷糊糊想着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直到生物钟响起,林听筠洗漱完去晨跑,看到门把手上挂着的袋子,她才响想起昨晚忘记的事情是什么。
“……”
这东西竟然在她的门把手上挂了一晚上。
瞥了眼屋内还在床上睡的人,林听筠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自己有晨跑的习惯,连忙折身回房,把袋子塞进了行李箱。
-
卫生院一如往常,前段时间突然增多的流感患者数量也渐渐减退。
护士敲门进来,神色为难的看向林听筠:
“林医生,外面有个头疼脑热的患者喊着非要见你。”
笔下签完字,将文件合起,林听筠起身朝外面走去。
本都做好了患者刁难的准备,林听筠看见长椅上坐着一位眼角虽有少许上了年纪的皱纹,可仍然风韵犹存的妇人。
“妈?”
身后跟上来的护士震惊了一瞬,目光也落在了长椅上那位穿着不俗的妇人身上。
“你怎么来了?”
林听筠走了过去。
烫着卷发的江女士手里拎着一个棕红色的包,身上披着墨绿色的外肩,里面是一身得体的月牙白旗袍,整个人看着像是民国时期雍容富贵的阔太太。
看见女儿眼里一点不赞同,江女士拍了拍她的手:
“你在石霞。”
“熠澍也在石霞。”
“听熠澍说小裴也在。”
双手一拍,江女士开心的笑了笑:
“干脆想着,这过年我来石霞陪你们好了。”
林听筠闻言,眉头微皱:
“那来怎么连个招呼也不和我打。”
江女士像是和朋友相处一样,挽着林听筠的手臂:
“哎呀,妈妈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嘛。”
心下轻叹一口气,林听筠看了一眼她周身,问了句:
“行李呢?”
江女士指了指外头:
“在外头的车上呢。”
走到卫生院外,林听筠瞧见一辆蓝色的三蹦子停在门口,上面放着两个五十寸的行李箱。
“……”
林听筠偏头看向自己的母亲,抿了下唇:
“您这是要在这长待?”
“怎么,不行吗。”
江女士被开车的人搀扶着再上了那辆三蹦子的后车厢上,那身精致得体的打扮本应该坐低调奢华的车型而不是坐在三蹦子后车厢上的塑料凳上。
让人有种撕裂图层的破裂感。
可当事人倒是自在的很,没觉得有任何不适,且也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江女士朝林听筠招招手,邀请道:
“上来啊。”
“……”
林听筠最后还是没上三蹦子,卫生院离招待所不远,步行不到十分钟就到了。
开车的人帮着江女士把两个五十寸的行李箱送上三楼。
江女士进屋看了看,又往窗外眺看了一眼,收回视线,神色平平道:
“这环境还凑合吧。”
林听筠把她的行李箱推了进来,顺着她话说:
“凑合不行,您就赶快回去吧。”
被女儿下了逐客令,江女士脸上的笑不见了,神色幽怨的望过去一眼,语气像是在说‘小没良心’一样。
“咱母女俩多久没见了,就这么快想赶我走。”
林听筠有些无奈:
“没有。”
接着,在对方的眼神攻势下,林听筠投降,给了江女士一个承诺:
“您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中午,林听筠约着江熠澍过来一起吃了饭。
饭是江女士在厨房折腾了两小时做出来的,手艺不减当年,好的能媲美星级大酒店的后厨厨师了。
身上的围围裙一摘,江女士坐在了位置上,以茶代酒和两人碰了一杯。
江熠澍一口闷下,夹了一筷子菜:
“姑妈,我爸妈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他嘴里边咀嚼着菜边说话:
“石霞风景不错,就算不来过年,也能当过来旅游一趟。”
回想起小时候到现在,江熠澍本就该习惯自己是父母‘意外的产物’,神色稍显那么一点点的低落:
“他们两肯定又在忙活着自己的二人世界……”
他丢下筷子,可怜兮兮的扯住江女士:
“也就姑妈你惦记我了。”
被侄子情感寄托的江女士幽幽出声:
“我也是时候找个人过二人世界……”
江熠澍那颗渴望父爱母爱的心脏,‘啪’一下裂开两半。
-
卫生院二层,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在走廊上玩翻花绳。
不知突然嗅到什么,小女孩站在卫生间门口使劲闻了闻,看向身旁的哥哥。
“哥哥,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阿弥陀佛的味道?”
小男生把妹妹丢下的花绳捡回到手心,默默纠正妹妹的说法:
“妹妹,那是檀香。”
小女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然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急匆匆的跑过去。
感受到一个小炮弹撞上来,林听筠视线落了过去。
女孩下巴尖瘦,衬的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有些大,瘪着嘴道:
“筠姐姐,我和哥哥什么时候能出去啊。”
她低下脑袋,扯了扯身上有些宽大的蓝白病号服,有些嫌弃:
“过年了,妞妞想要穿新衣服,不想每天都穿这样的衣服。”
闻言,林听筠轻笑了一声,蹲下身和小孩的视线相平。
手轻轻落在了女孩的脑袋上,揉了揉:
“等做完手术,把身体养好,妞妞就可以穿新衣服了。”
刚去打了壶水的妈妈看见走廊的孩子,立即走了过来,和林听筠打了个招呼。
“林医生。”
林听筠起身,给了孩子妈妈一个安抚的笑。
“孩子状态不错,这几天手术就可以做了。”
“好好好……”
孩子的妈妈拎着热水壶的手有些激动的颤了颤。
眼含热泪的望着林听筠离开的身影,感觉到衣摆的布料被扯了扯。
小女孩努着嘴,手摸了摸自己瘪瘪的肚子:
“妈妈,妞妞的肚子打雷了,什么时候行动啊?”
听着孩子天真的童言童语,妈妈破涕而笑,任由小女儿扯着衣服,另一边空着的手牵住儿子。
“现在行动!”
……
赶在除夕的前两天,林听筠正给那对患有法洛四联症的龙凤胎做手术。
兄妹俩虽然都是法洛四联症,可症状还是有差异。
妹妹的肺动脉狭窄,并且流出腔和肺动脉瓣环较大,围膜部室间隔缺损,但好在肺动脉发育较好,比较适合单纯的心内修复。
哥哥是肺动脉下室间隔缺损,多处肺动脉狭窄,并且漏斗部管状狭窄,比较适合跨瓣环右心室流出道补片的手术。
进手术室前,妹妹主动要求先坐。
小女孩握着哥哥的手,苦巴着一张脸:
“哥哥,如果我太疼了,你就不要做了。”
小男孩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笑着捏了捏妹妹的脸颊:
“不疼的,医生姐姐会打麻醉的。”
手术室的灯光往手术台上聚照落下。
胸部正中切口,纵行踞开削瘦胸骨,切除了胸腺,严密止血。
林听筠用仪器在上腔静脉与升主动脉之间探查右肺动脉时,碰到粗大支气管侧支循环血管,当下立即进行了缝合结扎和切断。
随后,开始体外循环转流,等待降温至30c,阻断主动脉,林听筠才开始心内操作。
泛着银制冷光灯手术刀在暴露的右心室上做一个斜切口,并从这个切口寻找漏斗口,从中横行切开。
碰见肥厚的隔、壁两束,林听筠缝了一粗线作为牵引,以便成块切除,为了使得室上嵴两端游离和充分下沉,接着她手下利落的切除了大部分室上嵴。
随后,在心室切口上缘向上牵引,林听筠用手术刀在瓣膜交界处切开直至瓣环,并加以扩张,以达到解除其狭窄的目的。
手术临近尾声,心内修复结束,林听筠将右心室横切口的上下缘对齐,双手平稳的进行精细的双层缝合,没过一会,那处切口的缝合面极其平坦,只有一道细细的痕迹露在上面。
还在麻醉中的小女孩被推进有护士专门看守的病房,进行精细的观察和照顾。
隔天,林听筠接着给女孩的哥哥做手术。
手术进行了五个小时左右,哥哥也被推进了昨天小女孩的病房。
彼时,小女孩望眼欲穿的看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哥哥,她手指捏着堵着自己鼻子的管子,想出声把哥哥喊醒,只是张张嘴巴,就被护士姐姐阻止了。
林听筠走了进来,身边跟着孩子的母亲,她叮嘱道。
“只能待一会。”
孩子的母亲眼眶含泪,抿着嘴忍着没有落下。
一见到林听筠,躺在病床上的女孩迫不及待的问:
“筠姐姐,我和哥哥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见她惦记着自己要穿新衣服,林听筠笑了笑:
“过完这个年,妞妞就可以出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