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洛阳郊野,便有阵阵花香扑来。
“‘牡丹奇擅洛都春,百卉千花浪纠纷’,这洛阳,不愧是牡丹名城。”
李相夷坐在二楼栏杆上,赏着大好风光。
眼界所及,皆是片片花田,似斑斓锦缎,铺出华丽的春色。
他旁边是背手站着的李莲花,还有脚踩栏杆的方多病,也眺望着万千芳华。
小笛飞声在一楼赶车,也能看到,就是视野没那么开阔罢了。
不过,他对花海没什么兴趣。
扫罢两眼,继续认真赶车。
笛飞声甚至没看,他盘腿在床上打坐。
但没坐住,被声声议论吸引,踱步去到楼边。
略有不屑道,“有那么好看吗?”
“不就是几朵破花。”
对他来说,什么花都一样。
“阿飞,”李相夷反驳,“你有没有品味啊?”
“什么叫破花,牡丹可是国色。”
方多病扬了下发尾,“他就一粗人。”
“你跟他说了,他也未必知道姚黄魏紫的金贵,更不懂醉酒杨妃的美态。”
他们家栽了不少名品牡丹,贵的有好几千两一株。
笛飞声睇他一下。
但放眼望去,他不得不承认,是挺好看的。
这笛大盟主,是越来越口是心非了。
李莲花看破不说破。
他嘴角划过一抹浅笑,随后转向方多病。
“你这么了解,不如等离开洛阳的时候,陪我去买上几株。”
“种在莲花楼里,也能添点颜色。”
方多病尚未答话,前方贺家一马车,窗帘撩开来。
贺夫人探着身子,朝他们高声说话。
“李先生,我父亲家世代栽种牡丹。”
“我观先生爱侍弄花草,到时候不若在我母家带些,种在楼里。”
李莲花远远揖了一礼,“那便多谢贺夫人了。”
贺夫人收回头去,对丈夫道,“李先生雅净得很,莲花楼处处是莲花纹样。”
“我还以为,他不会喜欢牡丹呢。”
毕竟,在一些清高的文人眼里,牡丹是俗的象征。
但李莲花却觉得,各花有各花的好看。
莲花的清雅他喜欢,牡丹的雍容艳丽,他也赏得来。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贺夫人开了口,就省钱了。
当然,也只是他省钱而已。
有的人,立马就花钱了。
往前行一段,有两个姑娘,戴着遮阳笠,挽着篮子在采花。
兴是准备进城去卖,也兴是用来制香料什么的。
莲花楼经过时,她们好奇地抬头端量。
而后,扯着好听的嗓音道,“几位公子,买花吗?”
“田里刚开的,新鲜得紧。”
李莲花三个大的互对一眼,没有买的想法。
这都能白嫖了,还花什么钱。
李相夷却盈笑,扬声问,“姑娘,多少钱一枝?”
两个姑娘,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瞧他长发高束,一身白衣劲练,又生得白净俊俏,坐在栏杆上的样子,恣意而随性。
她们连笑都深了许多,“五文一枝。”
这个价格很便宜,可能是品种极为普通,也可能是供多价贱。
“能自己采吗?”李相夷又问。
“能。”她们双双道。
“想采哪朵就哪朵。”
说着,她们就给他指路,从哪条哪条路下花田。
可李相夷不走寻常路。
他脚下一蹬栏杆,便飞身而去,掠在花田上,好似从天而降的小仙。
两个姑娘惊羡得滞了滞。
她们尚未反应过来,李相夷已落在一棵树上。
脚轻巧地勾着树枝,手探进花田,去摘鲜花。
赶车的小笛飞声摇了摇头,还是勒停了马等他。
楼上的李莲花,则掩了下眼。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欣赏牡丹了。
左边的笛飞声轻嗤一句,“怎么,不忍看啊?”
右边的方多病,好心地拽下他手,“别啊李莲花,这不挺好看的。”
李莲花换另一只手。
还没抬起来,笛飞声就捉住。
被套上枷锁的李莲花,“……”
他左右各白一眼,狠狠甩开,继而理起被攥皱的袖子来。
此时的李相夷,共摘了五朵花。
两朵鹅黄,一朵桃粉,还有两朵红紫。
他一手搂在怀里,一手把串好的铜板挂花枝上。
“花很好看,告辞!”
言罢,又一踏树枝,往莲花楼飞去。
花田里,只余下一抹长风,吹动着牡丹花丛。
两个姑娘望着来去如风的少年人,才慢半拍地取起钱。
一数,不对。
“公子,多了!”她们喊。
“不必找了!”李相夷的话音飘远。
他一回到莲花楼,小笛飞声就驾起了车。
探头探脑的贺家车队,也扭回了脑袋。
“送你们了。”李相夷从檐顶,跨过栏杆。
二楼的三个人不要,“你自己留着吧。”
然后,就一个接一个,从楼梯下去。
李相夷递花的手腾空,“合着刚在这里赏花,还要买花的,不是你们是吧?”
下楼的人聋了。
他想起小笛飞声,起了坏心思。
去到靠车头的栏杆边,挑出唯一的桃粉,双指夹住花蒂,往下面脑袋的鬓边弹去。
呼——
牡丹飞转着,插过去。
小笛飞声聆听到风息,扬手一拍,“要戴你自己戴。”
花飞回楼上,李相夷接在手里,叹罢口气。
他只好下楼,找个花瓶插起来,摆在桌上。
这下,所有人都满意了。
车队进了城,四下也随处可见牡丹。
门庭栽的,担着叫卖的,姑娘妇人簪头上的。
颜色各异,争妍斗艳。
一城都是花色春色。
可一到裴家,这些颜色便黯淡了去。
贺夫人母家姓裴,在长乐街尽头,位置清静,不算喧闹。
他们穿街而过,在裴府前停下来。
然而,不由得集体一怔。
只见白绫高悬,府上有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传来。
“这……”李莲花五人目光相碰。
贺章一家三口,心悬了起来,原本欢愉的心情一扫而空。
这究竟是谁去了?
一回来就碰上丧事,他们原地站了俄顷,才去敲门。
开门的是位小厮,来的时间短,贺夫人早出嫁了,所以不认得他们。
又见并非亲朋熟客,便道,“不好意思,府上最近行丧,不接外客。”
“几位若要拜访,还请择日再来。”
贺章一行,还未介绍身份,便有个老人眯着眼,打外凝望。
愣了瞬,他拄拐而来。
“快让小姐和姑爷进来。”
小厮让开门,摆手作请。
贺章一家急步过去,唤了人。
一个称父亲,一个称岳丈,一个称外公。
“爹,”贺夫人搀住父亲胳膊,绷着弦问,“家里是谁去了?”
她清楚不是母亲,母亲在她出嫁前就过逝了。
父亲近在眼前,那就还剩下弟弟弟媳。
裴茂山磕下拐杖,语有愁焉,“是你弟媳。”
“……姝音?”贺夫人不愿相信。
裴茂山“嗯”了声,老眼尽是怅然。
他那儿媳是孝顺又懂事,家里的事务,铺里的生意,是打理得样样得当。
贺夫人得到盖棺定论的答案,胸中一痛。
说来,她与贺章成婚,婚礼是在裴府办的。
婚后也在府上住了两年,后来才搬去云州。
那两年,弟弟裴聿娶了妻,一个香料商人的女儿,唤宋姝音。
她与弟媳意气相投,感情甚是要好。
“……她是生了病,还是遭了什么难?”贺夫人不大敢问。
提及此,裴茂山面色发白。
“鬼,”他声音杂着惧色,“我们洛阳有无面鬼。”
“她前两日忙香料铺的生意,回来得晚,撞了鬼。”
贺章夫妇看了眼李莲花几人。
路上,李相夷和小笛飞声到来后,他们听说了无面鬼一事。
这进了城,各处也都传着风言风语。
洛阳一到深夜,就有鬼在街上游荡。
那鬼有两个人那么高,头长在肚脐眼上,没有脸。
一遇到没有回家的人,就上手掳去。
被掳的,都消失不见了,没一个逃回来的。
女儿女婿这一看,裴茂山注意到后面的人,“这几位是?”
贺章夫妇才介绍起来,“这三位是我们的恩人。”
“这两位,是恩人的朋友。”
他们说起被救一事,裴茂山连连感激。
“多谢几位义士了。”
“就是,”他环顾周遭的白色,“府上出了这等事,怕是要招待不周了。”
五人微垂下首,李莲花领头道,“无碍,逝者为大。”
过了会,贺夫人问回鬼的事来,“那无面鬼杀了姝音?”
裴茂山点头,紧接着摇头,弄得在场的人都是不解。
“岳父,”贺章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那鬼算不算杀了她。”裴茂山悲恸地回忆起,前不久发生的事情来。
“两天前,她夜里往家赶,撞上了无面鬼。”
“幸运的是,她没被抓去,逃回了家。”
“可是,”他眼神变得惊恐,“到第二天一早。”
“我们发现,发现……”
宋姝音把自己的头,埋在院子里的鱼缸里,窒息而死。
府上的人起来,被吓了个半死,当场晕过一个丫鬟。
“鬼给她下了恶咒,”裴茂山肯定地叫,“她中了邪,中了邪啊!”
一边叫一边抖,抖得拐杖戳着地面喀喀响,胸口也急剧起伏。
贺家小儿被祖父的话,吓得战战兢兢。
贺章夫妇压着恐慌,安抚着一老一小。
随后招来个小厮,先把贺家小儿领下去了。
李莲花他们则在背后小声讨论。
“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方多病深觉古怪。
“不然好好的人,怎么会把头埋进水缸里自杀。”
“事在人为,”李莲花和李相夷异口同声,“世上哪儿来的鬼。”
顿了片刻,李莲花道,“有一点,你们不觉得不对劲吗?”
笛飞声接话,“我们一路上,多是听说过被抓走不见的。”
“可少有听说过,”小笛飞声顺着道,“有当场逃掉回家的。”
“除非……”五人眼神交汇。
待裴茂山稍稍安定后,李相夷出言问了句。
“敢问裴夫人可会武?”
裴茂山和贺章夫妇俱是否定。
那么,一个不会武的弱女子,是如何从无面鬼手中逃脱的?
这无面鬼抓了那么多人,总不能连一个弱女子都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