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时候，我其实想和她说一些贴心话，但就是......唉。”
    “可能你肖阿姨说得对，我就是当官当久了，话到嘴边就成了命令。”
    俞树又啪叽了口烟，脸上自嘲的神情被烟雾遮挡，余年看不清楚。
    但总能听得出他话里对自己的失望。
    面对自己的老丈人，这么一个在宦海沉浮多年的领导，余年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和父母相处的很好，这取决于父母的性格以及孩子的成长环境。
    显然，俞树就是那种从小和母亲不算亲密的孩子。
    长大成人后，自身个性的显露，加上政府工作对他的影响，造成了现在和母亲相处不愉快的场面。
    余年一时找不到安慰的方法，于是他讲起了自己和年瑶相处的过程。
    之前提起年瑶时，他总是刻意隐藏自己愉悦的心情。
    但现在，只要想到她，嘴角就会不由自主的翘起。
    “俞叔叔，你应该知道我和我妈是去年才相认的吧？”
    俞树颇为惊讶，余年竟然会主动提起这个，他点点头。
    余年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意，“第一次见到她的心情真的很奇妙，明明之前从未见过她，也没看过她的照片，但她一出现我就知道她是我妈妈。”
    俞树不假思索的点点头，“可以理解，毕竟你们母子俩长得特别像。”
    余年笑着摆摆手道：“不是因为这个，怎么说呢。”
    他磨蹭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就是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们隔着条马路，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好像有条透明的线，把我们连在一起。”
    “就像......就好像我们不是两个单独的个体，而是一对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总体。”
    俞树不太能理解这种感受，毕竟他没有这种认亲的经历。
    他只模模糊糊的有那么一点感觉，这种感觉没有亲身体会过，是很难真正理解的。
    不过他想到了一个很好的词来形容，“是血脉相连吧。”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不愧是俞叔叔懂的就是多。”余年连连点头，顺手奉上一记马屁。
    拍老丈人的马屁，不丢人。
    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在刚刚和她接触的那一段时间，说实话我感觉有点不自在，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她对我实在是太好了。”
    余年摸了摸鼻子，“俞叔叔你会不会觉得我这样说很奇怪？”
    俞树摇摇头，换做是他有这么一个突然出现，还对自己特别好的母亲，他也会觉得不自在。
    很正常，这是因为对方给予的爱和付出太多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对方。
    这种情况被称为回避型依赖人格，通常与小时候缺少父母关爱、精神压力大和不良成长经历有关。
    由于经济建设，许多父母背井离乡前往大城市拼搏，因此这种情况广泛出现于小城21世纪青少年的身上。
    余年接着道：“我之前进入了一个思想误区，我总想着怎样以同等的爱去回报她。”
    “后来我发现，她其实不需要我用同等的爱去回报，她要的很少很少。”
    讲着讲着，余年的双眼中慢慢蓄起了泪，晶莹的泪水在眼眶中缓缓打转。
    温柔的语气带上一丝哽咽，“少到......我和她说一声辛苦了......她都会感动的想哭......”
    俞树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余年的背。
    余年抹了把眼角，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他是想笑的，但一笑鼻子就发酸，眼眶就发红。
    “俞叔叔，您也当父亲了，应该理解这种感受吧？”
    俞树点点头，下意识吸了口香烟，却发现手中的香烟早已燃尽。
    只留下一条长长的灰白色灰烬。
    轻轻一碰，灰烬散落一地，空留下早已冰冷的烟嘴。
    这一幕看在俞树眼中，确实那么的刺眼。
    生命仿佛就像手中的香烟，只是寥寥感受那么几口美好，就匆匆燃尽，空留下一地灰烬，还有一只冰冷的烟嘴。
    直至滑落在地，埋入土中，结束潦草的一声。
    或许也曾绚烂过，但终究是消逝了。
    这一刻，俞树知道了自己该做什么，他错过了太多了时间，以至于只有很短的时间去珍惜、去弥补。
    他认真的看了眼余年，他第一次真正认识了他。
    这个面容稚嫩的少年，心理似乎并不像他的外表和行为那般稚嫩，有种说不出的老成感。
    现在看来，他幼稚的行为或许多了几分刻意的伪装。
    通过伪装去弥补幼年缺失的童真。
    “谢谢你。”俞树由衷的道。
    余年笑着摇摇头，就算他不说俞树总有一天也会醒悟。
    只不过那时，在意的人和事，还会在吗？那就无人可知了。
    和老丈人聊了一阵，再把买的东西搬回家里时，几个女人早已进了厨房里忙活。
    由于老人不喜欢用天然气，所以一楼厨房里还专门搭了个烧柴的灶头。
    俞欢在水槽边清洗着奶奶种的蔬菜，小脸十分专注，仔细的翻看着菜叶，确保没有一点泥土和虫子。
    阿丽在面板上切着今晚要用到的材料。
    肖雨薇一只手叉着腰，在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翻炒着香喷喷的回锅肉。
    老人坐在灶门间烧着火，暖黄的柴火在寒冬腊月给人心里带来温馨的暖意。
    在柴火的照耀下，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显得格外慈祥。
    余年撸起袖子，拿过俞欢清洗干净的土豆，在她旁边削起了皮。
    余年的出现，让俞欢有些惊喜，用身子轻轻撞了他一下。
    小脸上的表情有些责怪的意味，但微微眯起的大眼暴露了她内心的愉悦。
    “我爸......”
    俞欢刚开口就被余年制止了。
    嘴角往灶门间努了努。
    俞欢有些诧异，往他示意的方向看去。
    灶门间的长板凳上，俞树和周奶奶挤在一起，他的脸上难得的露出笑容。
    他没有说话，但周奶奶却开心的眯起了眼，话语温柔的和他讲着早已讲过千百遍的故事。
    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现在听起来确是那么的生动有趣。
    变的不是故事，是他。
    讲故事的是年迈的妈妈，听故事的是早已长大的儿子。
    却好像回到了以前。
    讲故事的是年轻的妈妈，听故事的是咿呀学语的儿子。
    时光不曾变化，变化的，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