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一博震惊不已，脱口而出：“常阿姨？她怎么会......简征，对不起。”
    简征轻轻摆了摆手，淡然道：“没事，我妈走了二十年了，不接受也接受了。”
    他挪动了下身子，又说道：“我妈她一辈子都好强，经历了程阿根那件事之后，她被停职了，那段时间的压力可想而知。偏偏我和我爸又都不在她身边，是我们没有照顾好她。实验室的事故，最终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尚一博沉默了片刻，拿起茶壶为两人的杯子各添了些茶水，然后轻轻将简征的杯子推向他，叹道：“唉，世事难料，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你和周焉若在遭遇不幸的时候，我却无法陪在身边，朋友和爱人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这么消失了。”
    简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脸上挤出一丝苦笑：“该来的总会来，你在与不在也阻挡不了。无非是多了一个人跟着难过，我们多了一份安慰而已，可那又怎么样呢。这年头，最廉价的就是同情和安慰了。”
    他将茶杯重重放回茶几上，话锋一转：“算了，不提这些。说说张乾吧。”
    尚一博接过话，说道：“你刚才说，张乾在事故中也受了伤，那之后的生活肯定也不容易。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躲着你的，是不想给你找麻烦吧？他那个人又倔又好强，其实骨子里是自卑的。”
    简征的表情突然变得阴沉，声音中带着愤恨：“算他命大。非但没有因为事故而陷入困境，反而因为被评为‘见义勇为标兵’而得到了好处，别人的痛苦，甚至付出生命的代价却成就了他。”
    尚一博闻言，眉头紧锁，不解地看向简征：“干嘛这么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简征紧咬着后槽牙，面容因愤怒而近乎扭曲，他恨恨地说道：“张乾在事故发生之后，配合调查时满嘴谎言。在明明已经有证据证明这是一起责任事故，他那个学长就是事故的制造者。他却极力为他的学长开脱，歪曲事实，愣是说成了，实验室管理混乱，毫无安全防范意识，上级领导只顾政绩，疏于监管，是酿成事故的主要原因。他还举报了有挪用实验经费的情况。而他自己，则摇身一变成了救火英雄，不但受到赞誉，还得到了各种优待。”
    尚一博将唇抿成一条直线，默不作声，只是认真听着简征的叙述。
    随着简征言辞间的描述，当年那场悲剧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张乾为了袒护自己的学长，不惜编造了一套完整的说辞，将人为因素导致的灾难归咎于制度漏洞和监管不力，甚至牵涉出了贪污腐败。这番言论，被有心人利用，编撰成了常市长的又一个违纪材料，使得本已背负重重压力的常市长，在无法承受之下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外面“咚咚”响了两下敲门声，紧接着，周焉若推开门走了进来，“你们俩聊这么长时间？简征，去吃点东西吧，我让人准备了便餐，吃完饭也是时候，要出发去机场了。”
    尚一博的目光随着周焉若的身影从门口移到跟前，心里渐渐明白，周焉若为什么总给人一种疏离清冷的感觉，甚至于，待人接物刻薄得不近人情。原来，那个曾经被呵护得像公主一样的女孩，遭遇了如此的巨变。她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人情冷暖，二十年间，那些经历让她不得不披上了坚强的外壳。
    看着她苍白却异常美丽的面庞，尚一博的眼底泛起潮气，逐渐模糊。他下意识的别过脸，不想让她看到。
    周焉若走到沙发前，刚才还听到的聊天声音，她一进来两人都住了声。
    她觉察到了室内的氛围有些微妙，尚一博和简征两人的脸上都挂着耐人寻味的神情。
    目光扫过两人，她轻声问道：“你们，在聊什么？话题很沉重的样子。”
    简征见尚一博别过脸去，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这位昔日好友，心底还是那么的柔软，见不得半分人间疾苦。当年的汪捷穷是穷了点，可身边的人都是善意的乐于帮助他的人。现在的尚一博就更不用说了，被所有人呵护着捧在手心里的公子哥，对他来说，恐怕哪一天的心情不好都会成为大事。
    简征看着周焉若走近，立马换了一副面孔，笑意瞬间漾开，戏谑道：“我们男人间的的话题，怎可能是轻飘飘的，很沉重好吗？”
    周焉若见他打趣，松了口气，白了简征一眼，笑道：“你还是这么贫，这耍嘴皮子的功夫，真是岁月都带不走啊，我看你是改不掉了。”
    “没想改，这不好吗？乐乐呵呵，无忧无虑的。”简征又朝着尚一博说，“你好好养伤，我们徽州见。”
    简征说完，站了起来，收起笑容，语气正式的说道：“多谢周总的款待，饭就不吃了，借贵集团的会议室一用，我跟我的团队人员开个会，然后直接去机场。”
    “他们已经在会议室了，我安排人给他们送了餐，估计这时候已经吃上了。走吧，我带你过去。”周焉若又对尚一博说道，“午餐吃的晚，你这会儿应该不饿吧，我们回去吃，子航已经开始在做饭了。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尚一博没有直视周焉若，喉咙滑动轻“嗯”了一声。
    待周焉若与简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办公室门外，他才缓缓站起身，踱步至宽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夜幕如墨，仿佛吞噬了所有光明，唯有窗玻璃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清冷光芒，那是室内水晶吊灯映射出的微光，映衬出他此刻复杂难言的心情。
    原来刚刚步入千禧年的那段时光，周焉若不仅要承受汪捷突然消失所带来的巨大痛苦与困惑，更遭遇了双亲骤然离世的沉重打击。那时的她，内心该是充满了何等的绝望与无助，尚一博的心头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愧疚与心疼，仿佛有千斤重担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深感懊悔，与周焉若重逢的这几个月来，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仅仅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却未曾深入探究这些变化背后的原因，而是简单地将其归咎于时间的流逝。
    更令他自责的是，自己只顾着个人的盘算，为了那可怜的自尊心和面子，宁愿选择旁观揣测，也不肯直接面对她是否还记得自己的事实。
    这份迟来的觉醒，让他既自责又感到无力。
    错失的时光终究是回不来，也无法再弥补，他不能再让过去的遗憾延续。无论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该正视自己的情感。
    周焉若：“我们走吧。”
    尚一博闻言醒过神，转身才发现周焉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