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范本归范本，优点说完了，就轮到缺点了。
    赵陈青讲她的画，优点讲的多，缺点讲的更多，别人最多的也只有五条整改意见，轮到季静这里，直接开始列清单了，讲都讲不完啦！
    什么画中的亮面没有做足够的区分，什么釉面和木头两种不同材质的质感刻画的不够，赵陈青讲的那是滔滔不绝。
    季静从傻子笑变成傻眼也就在一瞬之间。
    孟薇和杨锦书对视一眼，知道她们的院长这是已经把季静当成自己学生了，在这手把手教呢。
    对别的学生，赵陈青是能鼓励教育就鼓励教育，生怕批评多了打击积极性，对自己学生呢，恨不得一股脑把他能看到的不足全说了，就期待自己学生一次比一次完美，那拔苗助长的劲儿拉都拉不住。
    季静边听边记，她刚觉得自己是个小天才呢，立马被赵陈青这大段大段的、拉都拉不住的建议拽回了地上，哎，先别天才了，能把错都改完也算谢天谢地了。
    作为全组唯一一个材质刻画这种基础都要被拿出来讲的，季静觉得自己距离天才之间，大概还差着十个吴宇恒。
    她认真把老师提出的建议和不足都记在了本子上，重点圈出了几处并不完全明白的，打算评审结束再去找沈学姐请教一下。
    赵陈青教起来没够了，说得孟薇看了好几眼表，觉得时间实在是有点太长了，才扯着他袖子把他给拦住了，说好轮评的，结果他自己一个人把话都给说了。
    赵陈青看着其他评审老师对自己的眼神，这才惊觉自己又犯职业病了，不好意思地笑笑：“总之，就是这些，季静，你按建议好好改，有不明白的就问小沈，或者直接来二楼办公室问我，好好努力啊，期待你的下一张作品。”
    季静甩了甩自己写到发酸的手指，收了满满三大页的笔记，冲赵陈老师道谢：“谢谢老师的指导，我一定努力改正提升！”
    赵陈青满意地笑笑，才终于又带着其他老师，往下一个人的画走去了。
    下一个是黄秋源，她这会脸色已经铁青了，因为她的画只是半成品，没能完成。在吴宇恒开头，季静结束，所有人都交出了近乎完美的作品后，她简直羞耻到想要直接弃权。
    她选了湿画，但是水量没控制好，裱画的时候嫌麻烦，也没有完全按照沈江月讲的步骤，将对角线铺平。
    结果，第二天，她这张画了一半的画就皱成了抹布，怎么补救都没用，求助沈江月，沈江月也只遗憾地劝她，尽早重新开始。
    她紧赶慢赶重新开画，到底也没能在评审老师来之前把细节润色完。
    她本来画画就慢，又因为突然的意外乱了阵脚，画得心神不宁，整张画都乱七八糟，眼看着评审老师在她的画前停下来，各个都露出疑惑的表情，黄秋源都快哭出来了。
    李向华看了一眼这张画，又看了看黄秋源的表情，很快就明白了——这是意外导致的半成品。
    其他几个老师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因为某些差错，导致不得不中途重画，这种事情，他们的学生里面太多了，压力大到哭的停不下来的更是不胜枚举。
    美院本身并不是个要求严苛的地方。
    然而，身边都是天赋各异的同龄人，就算不做任何外在要求，压力巨大到难以想象。
    面对这样的学生，他们有套惯用的方法。
    他们没有立刻评价黄秋源的画，而是由孟薇单独上前，对她道：“失败一次不重要，重要的是及时补救。这次我们不会给你打分，也不会给你记零蛋，但第二轮集训结束时，你需要连这次的作业一起，交两张作品。”
    意料之外的发展让黄秋源微微一愣，她还以为她肯定会挂零蛋的，居然还有机会……？
    “至于，如何在三天内完成两张作品，那就要看你自己的了。跌倒一次没什么，要在坑里躺着不起来了，那美院可就没办法再给你机会了哦。”
    孟薇冲她笑笑，大约是想缓解黄秋源窘迫的情绪，她语气很轻快。
    黄秋源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简单就能拥有第二机会的，尽管三天完成两张画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可对她来说简直如获新生，她灰暗的眼底一下就亮了，连连道谢：“谢谢老师，谢谢老师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肯定会完成的，不吃不喝也要完成！”
    “这话说的太可怕，你们几个可要监督她好好吃饭。”王远闻言，开口打趣。
    王依娜紧跟着道：“肯定看好，老师放心！”
    原本紧张窘迫的氛围在一阵“哈哈”声中被轻易化解，几分钟之前还面如死灰的黄秋源这会已经彻底复活，眼底满是再次拼搏的热切。
    要用规则压灭一个孩子的努力，再简单不过了，但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美院的老师们深知，规则可以服人，不能服心，充分挖掘所有学生内心的潜力才是一个真正的老师应该做的。
    众人在轻松的氛围下，移动向教室最远处的角落，那里有五组最后一幅画。
    李琦的画。
    季静隐隐的期待了起来，这三天她从没过去看一眼，如今不禁好奇，这张李琦要拿出来跟她比比看的画，到底会是什么样。
    自己所挑选的那些道具，在另一个人手下，又能画成什么样子？
    季静随着评审团老师们的脚步，探头看了过去。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张精致到如同艺术品的画作。
    李琦也用了湿画法，但是在季静的记忆里，他没有跟沈江月请教过任何事，他只是在选好道具后，就坐在自己的小角落，一直默默地画着。
    季静以为他是选了常规的干画，却没想到，他居然是一开始就会这种画法吗？
    但从画面上来看，他不仅仅是会这种画法，而且要比在场的所有人，都运用的更加纯熟，他是做过练习的。
    因为大家都是第一次，技法并不熟练，像季静和吴宇恒基本都是只用了工具铺大背景，做调子，而细节的刻画更多的还是用了他们以前的方法。
    但李琦不是。
    他的画很完美。
    他的构图不复杂，对比季静的精心设计，几乎称得上简陋，只是把三样东西随意地平铺摆放在衬布上，然后从仰视的角度来画。
    色调是歇别的高级灰，贯穿全画，明明没有刻意设计构图，可他却人为地调整了三个物品的明暗色调，用技法制造出了，季静通过构图搭配出的，那种明暗灰交叠呼应的音律。
    人眼所看到的真实完全没有限制他，只是他作画的辅助，丰富的经验足够让他在看到这些物品时，就能在脑海中模拟出最完美的光影色调。
    对，他没有借助自然光，几乎是靠着默画，完成了这幅画，偏偏其中的光影没有任何的错误，精准的可怕。
    季静哪怕是临摹，也没能完美再现的白瓷盘在阳光下柔美的光泽，李琦靠着默画就完成了。
    季静甚至看不出他用的是什么笔，教室里提供的画具她都试过，可李琦的画为什么看不出笔触的？
    教室里的每一个人都主动强化笔触，刻画肌理，增加画作的个性。
    李琦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整张画柔和的像一张水墨，明暗层层晕染，反而更衬托出白釉的光洁无瑕。
    季静没能刻出来的质感，李琦做到了极致。
    与其说，他画的是一幅素描，季静觉得，它更像一张被黑白化了的油画。
    明明只是黑白灰三个色调，为什么能画出这么丰富的变化呢？
    评审团众人也再次陷入了沉默，继吴宇恒，季静之后，他们也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同一个小组，连续被震惊三次。
    这可是前面四组从未有过的。
    而且不同于季静和吴宇恒如璞玉般让人期待的无限潜力，李琦这张画，成熟到惊人。别说外设的培训班了，这孩子，是被怎样优秀的老师悉心教授过呀？
    别说是游学的集训，就算是放在基础部大一新生里，也能达到中上的水平。
    李向华站在人群中，看着这张画，内心的激动久久不曾平复。她几乎已经想不起来，李琦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地画过画了。
    而李琦，则视线越过人群，冲着满脸惊讶的季静，露出了一个骄傲的浅笑。
    这次，是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