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鸿卓别了陶若筠,直往春风客栈去了,董阳舒早就派人牵了马车在等,此刻见人来,直接招呼上车,马不停蹄的往码头赶去。
刚一上车,董阳舒就拿出皮袄给到谢鸿卓:“换上这个。”
谢鸿卓一边换衣服,董阳舒一边问问题:“你的招赘文书带出来没有?”
“带出来了。”
“给我看看。”
谢鸿卓从包袱里找出文书递给董阳舒,董阳舒颤抖着手给摊开了。
只见纸上清晰的写着:
失忆人小乙,年十七岁,未曾婚娶。有云水村陶家独女筠娘未曾出事。今凭友人李长岳为媒,招小乙到云水村陶家为年限婿,为期一年。今自过门合亲之后,自当管干公私门户等事,务在精勤,毋致怠惰。年限之内,未得筠娘许可,决不擅自回家。忆起家乡后倘要回宗,听从自便。 如违,一任经公陈治,仍以此文为用。 今恐无凭,立此文书为用者。
落款写着嘉靖四十三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下方便是媒人与谢鸿卓的花押。
董阳舒盯着那份文书,心里犹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首先确认文书拿出来了,这样对方空口无凭。
其次是花押签的是小乙,跟谢鸿卓没有半分干系,自然不用担责。
至少这件事就算闹到官府去,对方也占不到便宜。至多在家里闹腾一场,小主人挨顿骂,受个罚,以后出门困难些,其他都不影响。
董阳舒细心的收好那份文书,又问谢鸿卓:“那把扇子呢?带出来没有?”
“......扇子......扇子我弄丢了......”
“丢了?丢哪里了?”
谢鸿卓眼神闪躲,董阳舒猜出个七八分来。
“你把扇子给她了?那可是贡品,宫外没多少人有,你这不是落下把柄了么?”
这种稀有的扇子流落到市面上,有心人必然会好奇来处。不被人看见还好,被有心人看见了必然惹出祸端。要是把谢家牵连上,那前面的筹谋就白搭了。
“我今晚让人去偷。”
董阳舒二话不说作出决定,势必要排除一切风险。
“不行不行,她不会害我的,她都不知道我叫什么。”
“等她认出了扇子就不一定了。”
董阳舒在外行商多年,人心善恶,勾心斗角见的多了,他不害人,但也绝不会把把柄留在别人身上。
小心翼翼是他的长处,他靠着这个走天下。
“不会的,”谢鸿卓急了,他怕董阳舒真叫人去偷,会吓坏陶若筠的。
“我想好了,我要娶她。”
董阳舒听了这个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自从那天在陶家见过二人相处的样子,他就知道谢鸿卓动了心思,但是动心是一码事,娶回家又是另一码事。
“我跟你说过,你的婚事要大奶奶点头才行的。”
大奶奶,也就是谢鸿卓的母亲,谢鸿卓的父亲在他年幼时便已经去世,他是由母亲抚养长大的。
“我知道,我会跟母亲好好说的,母亲......母亲会同意的......”
谢鸿卓的声音越说越小,他自己也清楚,两家并不登对,这桩婚事悬的很。
谢家总共有三兄弟。
大哥谢鸿山娶的是苏州丝绸商人赵家的长女赵瑾容,两家当年也是财力相当,只是这两年谢家有逐渐超过的架势。
二哥谢鸿川是目前家族里唯一一个科举入仕的,目前在京师翰林院任庶吉士,迎娶的乃是京师礼部主事之女张慧月。
在门第上,兄弟二人至少都算门当户对,可是陶若筠就不一样了,云水村孤女,只有几亩桃林和一个自家的酿酒作坊,两家相距甚远。
门不当户不对的。
董阳舒听了直叹气,这个小主人怎么这么幼稚呢?
“小主人,你要真想娶,我给你个建议。你先别告诉大奶奶,先去找大公子和大少奶奶,你要是能说服他们两个,那这事八成能成,不然就别想了。”
谢鸿卓心里没底,家里那个大哥就是类似父亲般的存在,管教他比母亲还要严。
“你说大哥他能同意么?”
“那你就去求大少奶奶,这件事情上,谁的话都比你的话好用。”
谢鸿卓同意了,至少大嫂对他是很宠溺的。
董阳舒一群人催赶着马车,赶在天黑之前到了码头,可是今日的船已经没有了,几人只好就近歇下,只等第二天一早的船往苏州府去。
谢鸿卓站在客栈的窗口往外看去,天空不知几时开始下雪,外头白茫茫的一片,分不清天地。
正是江南江北雪漫漫,遥知易水寒。
*
这边陶若筠送走了谢鸿卓,便独自回了家,偌大的一个院子,又只剩下她一人了。
冬天里冷的很,她什么活也干不了,便跑到谢鸿卓的屋子去收拾房间。
这个房间在谢鸿卓住进来之后,她便少进了,眼下一进门,她就看见床上被子乱着。
谢鸿卓没有牵被子。
陶若筠不禁一笑,临走了还这样乱七八糟的,还说收拾好了。
她走向床边准备把床上被子收拾好,结果一掀开便看见被窝里一把散碎银子。
陶若筠把银子抓在手里,那银子还带着被子里的余热,足有七八两之多。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谢鸿卓偷偷留下来的,至于是从哪里来的,除了那天追出去问问题,还能哪里来?
陶若筠把银子收起来,连同那柄扇子,一起放进了自己房间的匣子里。
等她收拾好房间走出来看时,不知何时外面已经下起了大雪,原本空空荡荡的干树枝,此刻已经裹上雪霜。
陶若筠不禁想:要是小乙还在的话,他们就可以烧炉温酒给自己念诗了。
他会念哪首诗呢?
陶若筠翻出当初谢鸿卓让她抄的千家诗,一首一首的看过去,眼泪一滴滴的落在纸上,洇花了字迹。
陶若筠边翻边哭,心里骂着:这小乙也太不负责了,一首关于雪的诗都没有教过她就走了,简直太不负责了。
他太过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