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一辆黑色雪佛兰,正在消失的夕阳余晖中,飞速驶入黑夜。
一小时后,雪佛兰开入一处二手车处理厂。
文瑾带着童颜钻入一辆破烂五菱面包车。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时,发出嗵嗵嗵的声响。
“我们要去哪?”童颜问,问完才又想起他是个哑巴。
文瑾一手开车,一手用手机敲出四个字——无人之境。
“你还挺文绉绉的。”
童颜不再搭理他,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闭上了酸涩胀痛的双眼。
车子不知开了多久,最后在森林尽处的湖泊边上停下。
今夜是满月,圆月明亮如灯盏,周围有一圈柔化的七彩光晕。
此刻月光倾洒在湖面上,夏夜微风吹拂,湖面荡起阵阵涟漪,月光在荡漾中粼粼如画。
童颜坐在湖岸边的松软草地上,望着远山黛色云烟的边际,痴痴发呆。
文瑾给她递来面包和饮料,童颜摇摇头,孤独无助的抱住双膝,将下颚搭在了膝盖上。
文瑾拿着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
手机上写着:“你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而且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童颜侧过脸看了看他,他眉如远山眸如月,加上不会说话,倒是和这风景相称得很,除了……
“你脸上的伤疤是怎么弄的?看着不像新伤。”童颜问。
文瑾学着她的模样抱住膝盖,侧头看她。
看他不作回答,童颜又把脸转开,继续望着这湖光山色。
文瑾依旧这么侧着脸看她,目光如同天上的满月一样,明亮皎洁,又隐隐晕着一环不一样的色彩。
良久,童颜起身走向湖边,蹲身下来洗手。
手中的鲜血早已干涸发硬,她将手泡在冰凉的湖水中,等待血迹溶解。
这是……江洛的血。
不知泡了多久,血迹尽数散去,她的指骨,也被湖水的寒气侵入骨髓。
那一股冰寒的气息顺着她的手臂,蔓延至心脏。
她其实一直以为自己挺厉害的。
她经历过薛子冀濒死,经历过和薛子冀的分分别别,经历过童夏和童父的离开,经历过策划喀麦特的死亡,还有姚冉,江洛的离开。
她还亲手开过好几次枪,她第一次开枪是想杀了井下四野,第二枪是打断了自己的手臂,第三次杀死了喀麦特的手下。
而今天,又亲手杀死了曾经对她那样好的三叔。
她只是一直这样以为,以为自己挺有胆魄的,在血腥和死亡面前,她断不低头。
可是到了现在这一刻,她才才明白,自己并非有多么厉害,并非多么的有胆魄。
她只是麻木不仁的活着。
她只是轻视了那些生命在她心中的重量。
她只是麻木的,接受着命运洪流下的一切遭遇。
她的生命,她本人似乎从未有过选择。
因为命运本身并非针对她,她只是一个他们悲惨命运的历经者。
她在这命运洪流之中如同浮萍,如同蝼蚁,毫无反抗之力。
如同今天,她若是有掌控全局的能力,所有人都不用死。
石浩然会回到深市回到他父亲身边,黎思琪会在明天清晨为她女儿送上一只粉色头发的洋娃娃。
而江洛,他会在父母面前撒娇耍赖生小脾气不去相亲。
一道手机光在她眼前亮起,童颜神色晃了晃。
她抬头,只见手机上显示几个字:“想换身衣服吗?”
童颜低头看了眼今天被她扯掉了几粒扣子的衬衫,倒也没有什么被男人看到内衣的矫情。
她的注意力都落在黑色衬衫上干涸的血迹上。
想起江洛临死前都不肯她脱下衬衫为他止血,她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江洛的爱意和他这个人一样纯粹。
此生能有这样一位能为自己两肋插刀的挚友,她可当真是三生有幸。
她点了点头,文瑾起身去车上给她拿来一精致的橙色礼盒,盒子上有一绿色蝴蝶结,看上去就像橙子上的叶子似的,清新又漂亮。
童颜看了眼那辆破烂五菱,又看了眼这精美的盒子,随后深深看了眼文瑾。
她没说话,起身去车厢内换衣服。
车门打开,她看到了座位上另外放着两个盒子。
一个盒子里是一双黑色细带高跟鞋。
一个盒子里是内衣裤。
而礼盒拆开后,则是一条优雅的白色高定长裙。
长裙右侧肩带上有一朵像云朵般松软的白花,就像是为了纪念逝去的人那般从裙子上特意生长出来的一般。
童颜褪去身上衣物的时候瞥了眼在湖边呆坐的文瑾。
他背对着她,没有丝毫偷看的意思。
怀疑的种子在心底一旦种下,就必定生根。
童颜将文瑾为她准备的衣物换上,而后将沾有江洛的鲜血和气息的衬衫折叠平整,放入精致的橙色礼盒中,并系上了绿色蝴蝶结。
她端着橙色礼盒神色肃穆的缓步走到湖边,她幽幽看了一眼今夜的满月,温热的眼泪浮于目光之中。
将橙色礼盒放入粼粼湖面,湖水悠悠晃晃,在皎洁的月光中,将橙色礼盒带向远方。
“江洛,一路走好。”
“来世,我为你两肋插刀。”
夜风微凉,文瑾为她披上一条不知从何得来的柔软披肩,上面有一股香甜清新的橘子味。
是文瑾身上的味道。
童颜抬眸看了他一眼,随后毫无预兆的拉住文瑾的手自顾自的起身。
文瑾身子有些僵硬,肌肉绷得紧紧的,背脊也挺得直直的。
“你很紧张?”童颜问他时,故意往前凑了凑。
文瑾的身子微微向后斜,一双眼睛向下看,向左看,向右看,向上看,就是不看她。
童颜紧紧抓着他的手,仰着头凑得离他更近了些,二人的身体此刻几乎贴在了一起,童颜甚至能感受到文瑾小鹿乱撞的心跳声。
“文瑾,你看我。”
童颜如同下令般道,文瑾回过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后像是唐三藏躲女儿国国王一样羞赧又慌张的别开了头。
童颜抬手用两只纤细的手指捏住他的下巴,又故意用指腹饶有挑逗兴味的摩挲了两下他下巴的胡渣。
文瑾没忍住,喉结上下滚了滚,可他仍旧是不敢看她。
“今天,你救了我,就不想获得些什么回报吗?”
童颜话落之际抓着他的手掌搭到自己柔软的腰际之间。
文瑾像是落了一身罪过,他立刻用力收回手,脚步也胡乱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童颜不依不饶的跟过去,在他即将退入湖面的刹那揪住了他的领口。
童颜直直盯着他,目光深邃而坚毅。
“文瑾,你究竟是谁?”
“救我,所图为何?”
“你身后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