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途中遇雨
作者:嘎嘎和呷呷   乡村日暮有人家最新章节     
    待他们回来,同来的叔伯们已经煮好了饭,有的已就着自带的凉菜在吃饭了。倩倩忙借用了厨房热了点酸豆角炒腊肉,端来跟天开吃了。又给爷爷泡了碗茶汤。
    众人又请了店主来说话,倩倩跟在公公旁边仔细听着。
    店主一看他们就知道是来买盐的,便细细地用夹着粤语的官话介绍道:“在盐厂买的盐是六文一斤,诸位若是在小店买从盐厂篓来的下脚盐就是五文一斤,这样不用到盐厂排队抢扫。
    若是想到盐厂去扫下脚盐,便要三更左右在角门等着,一个人还要收一钱过手钱,进到里面自己扫,能扫多少扫多少,不能抢。要去扫盐的把过手钱交上来,三更在小店集合,再到盐厂小门那里等叫号。”
    这还用想么,买盐一斤怎么也要几文,交一钱去扫盐再不济也能扫二十斤,把本就扫回来,不够的再买便可。
    于是一人给了店家一钱银子,纷纷去借了扫帚、撮箕、小筐、背篓,放在房间里,早早烧了水洗了脸脚歇了。
    天开自然要了间小杂房由爷孙俩住。倩倩正睡得香,猛然间被钟鼓声吵醒,那钟鼓声一长二短,悠长雄浑,在夜里听得真真切切。她还迷迷糊糊地想原来钟鼓声是这样的,就被天开摇醒了。
    一下子才想起来还要去扫盐呢。一急之下,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三下两下穿好了衣裳。天开已经出去了。倩倩慌忙拿起放在门后的工具跟上。
    出门一看,同来的伯叔们已拿着扫帚袋子,整装待发了。店主数了人头,提着灯在前面引路,带着他们来到盐厂的一个小门。这里已经聚集了有十几个人了,都拿着口袋扫帚撮箕,背着背篓等着。
    原来这盐厂是白夜班倒的,要把从码头运来的大袋盐换成五斤、八斤、十斤、二十斤的小包,保不齐就有漏的,这就是下脚盐的来历。
    每个客栈的店主都有自己的门路,收了过手钱后让房客去扫盐,或者自己也去扫一些偷偷出售。就带点私盐性质了,不过这是允许的范围,不受盐运司限制。
    他们这一群人来了后,就有三十几个了。等小门打开,少不了一顿拥挤推搡。
    各人在盐场里几个人的指引下,在无数大麻袋中空出来的地方占个位置,手脚并用地扫并聚拢装填,慢了后面来的人多,能分的就少了。
    倩倩是完全被这些人推着走的。她有些紧张,拉着天开的衣角怕被冲散了。好在跟得紧,没掉队。
    跟天开一起占了个小角落,快速地一个扫一个撮,还把旁边的大麻袋抖了一遍,才得一背篓和小半袋子时,便看到盐厂里人开始赶人。
    一群人被赶了出来,又有一群人呼啦啦地随着盐厂看门人的指点冲进另一块场地。
    她这才明白,连盐厂扫盐都有分的。一群人只能扫几刻钟到半个时辰,得多得少就看各人的运气。而收过手钱的是坐着收钱,旱涝保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盐贵呢,这些人又是地头蛇呢。
    湘南的粤盐从店里买要二三分银一斤,这里的盐厂是六文,下脚盐是五文,自己扫盐只要一钱银的过手钱,会算账的都知道怎么选。何况扫盐的人里有许多是私贩,靠着每天十几、几十文的钱过日子的,这扫盐岂不像打仗?
    不论如何,这一背篓和小半袋盐也有五六十斤,总计成本是二钱银子共二百文,算是赚了的。
    不过她耳尖,还听到旁边守门人的闲聊。
    一个说:“每晚都有这们多人抢盐,那几个收钱都会手疼吧。”
    另一个说:“这是没办法的,桂林和柳州那边的盐多贵哪。吾听说这些盐在广州从水客那里买一两银子多的可买五百斤,贵时也能买三百五十斤,平时四百斤。价可贱了。”
    前面的那人说:“我也听说了,到了桂林卖给商人一包二百二十五斤多的一两,极贱时八钱。商人运到地方就要卖二三分一斤。这不是暴利是什么?是人都会算账。”
    “也是,食盐专卖。看那些人个个住大屋,每日里宴席大鱼大肉的,可不是赚的大头?”
    倩倩听完了在心里算了下价,赞同暴利的说法。(注一)
    人们回来后才开始借锅煮粥,用过早饭后一致决定今晚再扫一天,回来后便乘船回秀水。
    梧州多谷米,大家又正好把带来的油和货物出了手,手上有点闲钱。先托店主雇好了回贺县的船,因此白天有一天时间闲逛。
    各人都买了十几斤米,两斤五文钱,回去的路上是够用的了。每人又凑了几文钱买了几斤猪肉和腌豆角、腌萝卜干和一些酸咸,准备回去做路菜。
    市里还有晒得极干的盐老黄瓜干,带点酸味,咬起来咯吱咯吱的。倩倩之前吃过,这回碰到了也买了两斤。又买些干鱼干虾干贝,既可路上吃,又可以回去后当赠物,走亲戚备宴席也用得上。
    梧州人喜喝花茶,多是茉莉花茶,闻起来喷香。细芽花茶一斤四五分,叶茶则是一分五厘到二分。广西也产各种蒸绿散茶,价格从几文到二三分不等。
    但对于他们来讲,只能买得起最便宜的那种带梗且碎末多的大叶子茶,一斤六文,煮了喝也不错,比道州的质高价廉。
    倩倩带来的布卖得了二两多银子,跟着天开在一个糖店里买了十斤黑砂糖,每斤二分,用油纸包扎好后拿草兜子提着。
    一群人背着东西在城里走走看看大声议论着。一致认为梧州城跟道州城差不多大,城墙也差不多高。
    不过道州城虽然有潇沱在旁,河流和水运远没有这里的浔江好,特别是这江面宽达一里多,又水深无礁,比潇水又宽又深,更适合行船装货运军,这也是两广总督府选在这里的原因。所以城里的商业比道州要繁盛不知几倍。
    倩倩一直记着那几本书,看到有书斋就进去寻找一番,却见除了经史子集外就是制艺。看到了一册《湛甘泉集》,但是太贵买不起,只得读了一篇后放下。
    倒是在角落里翻到了一本极薄的《心性书》,还是本手抄本。里面还有几篇别的作者的文章,介绍湛甘泉的语录。估计是位不知名读书人抄的,后来不知为何放在这里寄卖。价钱也不太贵,要五分银子,好说歹说求天开买了。
    又问店伙有没有那几本书。她的官话说得不太好,店伙又是本地人,官话里带着极多的粤语和客家话,也不是太听得懂,两人比画不行,只能把书名写在纸上,却见店伙直摇头。
    又看了好几家,都没有找到,让她极为失望,便另外买了本粗印的《农桑辑要》,而时辰也到了未时初。
    “不找了倩倩,想来那几本书少见,这里没有呢。”天开劝道。
    倩倩只得跟着爷爷回来,路上买了一捆糖葱儿,自己和天开各吃了一根。
    回来时已过申时末了,同来的几位伯伯已在火房里切好了肉和酸豆角、萝卜干,炒了一大锅干菜晾着了。煮了一锅大薯杂粮稀饭,水煮了两碗青菜,一群人分吃了。
    每人又盛了些酸菜炒肉放在罐子或篓子里当路菜。晚上把能提前收拾好的东西都收拾好。
    小半袋盐有二三十斤是要放在背篓里的。盐是重物,容易回潮及溶水,所以要防雨,拿白天买的油纸裹两层,再用细稻草绳和粗麻线扎好才放进篓子里。上面再放买来的糖、路菜、被子、蓑衣斗笠之类的。
    剩下未装好的盐则准备晚上扫盐回来后再用笠担装好。随后又去给店主一人一钱的过手钱。倩倩去火房烧了一大锅水,一群人合着洗了脸脚,各自安睡。
    因天开说头痒,倩倩便借着松明火把的光给他拆下网巾,散了发髻篦了两遍才重新梳好,又把掉下的头发扫了才在地铺上睡觉。
    当晚三更时间照旧跟着去扫了一袋约四五十斤盐,算是够用了。估摸着自己可以多挑的还向店主买了几十斤盐担着。
    众人一大早用过稀饭,跟店主告了辞,一行人跟着上了雇来的船,顺流过封川,逆流向贺县不提。好在此时这个区域既没有大动乱也没有大力禁止私盐,一路还挺顺地到了秀水。
    却说几天后一行人过了回岗和白水村时还是刚过午时末,想着若走得快酉时大约便可到午田,到时候住在亲戚或老庚家里也可省几文。
    没想到才过白水村没多远,就下起雨来了。算了下日子,二月二好像到了。这龙抬头是肯定会有雨的,算是春雨,大家都喜闻乐见,披上蓑衣戴上斗笠,给担子行李包上油布油纸,嘻嘻哈哈说着“春雨贵如油”、田菜花开和一些农谚。
    开始雨还小,大家戴着斗笠蓑衣倒也没事,盐和铺盖都是用油纸裹紧了的,也不怕进水,大家担着还挺轻松。
    后来越下越大,水珠砸在石板路上溅起了水花雾气,渐渐地路都雾得看不太清了,斗笠蓑衣自然挡不住这么大的雨。众人的衣裳湿了大半,袜子几乎全湿了,草鞋和木屐又有些打滑,真真是又冷又饿,肩上的担子立马就觉得重了起来。
    眼看便到桐口村,众人便忍着加快脚步向着前面的风雨桥走去,只是几十步远就看到桥上也挤满了人,别说坐卧了,几乎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转头看旁边的桐口铺里也是挤满了人。
    “那个老人家,到这里来,这里有火。”鸣凤阁的后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老人家对着天开喊道。
    “其他人到桥上来喝点热水。”风雨桥的桥丁则对着其他年轻点的人喊。
    倩倩便随着天开从后门进了阁里。这阁的后面建有一个小间给守阁的老人用,里面烧着的火堆里放了个三脚架,一个大锡壶正煮着水。
    “把担子放在前面的檐下,前面有火,向火去。你这个老人家,都这们大年纪了,还去做这些,也不怕路倒。”他絮絮叨叨。
    “没得老哥有福气。”天开边笑说边挑着担子经过阁里,放到阁前的檐下,把斗笠蓑衣也卸下放在上面。
    那阁里烧着一火盆的杂木柴,有点烟。围坐着四五个老人家,坐在长条凳上,散了绑腿,有的光着脚向火烤湿袜子、湿鞋子和湿衣裳,有的则在换穿干袜子,空气中有一股难闻的混合气味。
    一个老人挪了个位置给天开。天开脱下鞋袜,把草鞋靠着火盆烤着。倩倩把干净袜子和鞋子翻了出来,递给公公,自己也拿了干袜子和木屐到小间里换了,准备雨停了再洗。
    却听天开在叫她,才想起来公公可能是饿了,跑着到前面的背篓里面取了个大木碗和木勺,又把装茶汤粉的小罐子拿出来,到了后间里放在一张黑漆小木桌子上舀了几勺。看锡壶里的水似是开了,倒了大半碗,调好后端了出去。才再回到后间里热脚向火。
    等缓过气来,到后面的水沟里把袜子洗了,拧干挂在坐着的小杌子下面的梁上,才从棉袄里掏出那本《心性书》读起来。还好书没有浸湿。
    正在细想那篇《心性图说》中的那句“及其发也,恻隐羞恶辞让是非萌焉,仁义礼智自此焉始分矣,故谓之四端。端也者,始也,良心发现之始也。是故始之敬者,戒惧慎独以养其中也”。半天不得头绪。
    听到天开叫自己,便把书放在桌子上,出去了一趟把碗勺拿了进来洗了下,顺便披上雨具担起门后的桶,问了下井的所在,挑了半担水回来倒在水缸里。
    再进来时,却见桌旁边坐着个年轻人正拿着她的书在读。那人戴着黑色儒巾,穿着蓝地深蓝边的襕衫,同色大带。桌上还有个白瓷茶碗,里面的茶汤散发着桂花香味。看到她进来,点了下头,又继续读。
    注一:按殷正茂的《运盐前议疏》中写的盐价和运价杂费。广东官运盐到桂林在广州采购成本为斤价二文半,一两银子平均可买四百斤,在桂林批发价六到八文。商人运到全州、湖广衡永等地出售价格为二到三分白银,不低于二分。到梧州斤价成本三文左右。见刘利平《明代中后期广西官运盐业的成本结构和利润率初探——以殷正茂《运盐前议疏》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