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再见双喜
作者:嘎嘎和呷呷   乡村日暮有人家最新章节     
    开始家里只一架织机时,每当何氏织布,张氏就打绵线,倩倩分葛丝。
    待倩倩织布时,何氏也一起打绵线。总之是人轮流休息,织机却是不歇的。
    何氏虽然织布速度比不了倩倩,但大人总比小孩子力气大,所以织的时间还多些。
    倩倩便有空跟着牛群去放牛。看看久违的山间风光,砍砍柴、割割葛藤、采采花,顺便捡些菌子,在她看来这比枯燥地坐在织机前织布有趣多了。
    待到五月底新添了架织机后,新织机就成了倩倩专用。
    她就用这架放在旁边小房间的织机织葛,放牛时忙着打线,便也没有许多时间到山里转了。
    转眼间到了六月底,四十几匹绢、八匹绵绸已织了近一半。
    倩倩摸着台子上堆着的十五匹大红绢、九匹青蓝绢,软软滑滑的,想着将近两个月织了这么些,速度不可谓不快,就是累得很。
    葛布呢现在也完成了六匹,已被公公拿到街上卖了。
    估计交了夏税后公公就会带着伯父和父亲去贺县,所以绢要快点织好。
    她的那台织机也不织葛了,换上了大卷的绢丝卷,一门心思地准备把绢织完。
    到七月初八,通过几人夜以继日地劳作,绢和绵绸已织好。
    天开带着尧寿、禹寿趁立秋时去贺县一趟,回来可正好赶上七月半的祭祖和处暑时收稻。
    想到禾熟前田里缺水要赶水、车水,少不了要有个男子在家看着,以防妇人在家受欺负,便请了亲家何生贵过来帮几天忙。
    他们这次是随着玉昌一起去,同行的还有蒋居乡的石家几人,这些都是常年走这条路贩物的。
    天开老了,挑不了多少东西,便背了个装铺盖米粮路菜的背篓。
    禹寿推鸡公车,尧寿挑着担绢,里里外外裹了两层油布,加上几人的铺盖米菜水葫芦蓑衣,足足是一独轮车加一大担。
    家里主劳动力外出后,诸事都落在几人身上。外公何生贵和奶奶张氏毕竟年纪有些大,主要的劳力就是何氏与倩倩。
    收豆收麻割芝麻,给棉花打顶捉虫除草,给苎麻田施肥,给桑树揪虫子。
    放牛时倩倩得先背一栲栲葛藤回来,赶牛回来时再背一栲栲灌木柴禾。
    晚上用浆糊加上苘麻丝粘鞋底,两层厚苘麻袼褙底用破布包好缝好,再纳上先就钻好孔的木底子,不损鞋的同时也不至于太硬。
    再绱鞋面子,这样给柏崽做了一双,下雨天穿用。这是何氏抽空去了趟土墙给姨娘过生日学来的。除了用苘麻底还可用苎麻底或棕丝底。
    当然上村这里也有人用这种底,只是没加上木底,不能雨天用而已。
    这次家里三个人出远门,便是一人带了双这种鞋子和二双麻底草鞋。
    何氏还想让倩倩农闲时去朱家学蜡染,学好后回来自画自染,也可增加点收入。
    当然,她将此想法告诉倩倩后,倩倩也没反对。
    这几年她一直想好好学学,只是不得空,只在去姨娘家时跟着表妹学习操作一番。自己所做的暂时还拿不出手,或者说还不敢拿出去卖。
    这天一个陌生人找到她家。何氏与何生贵车水去了,倩倩在家打绵线打得焦躁。
    听到人在问:“劳驾,这可是天开和禹寿的屋?”
    她抬头,见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人,一身乡民打扮,想来是附近村子里的。便站了起来,行了个福礼:“是的,请问伯伯有何事么?”
    取了条凳和洗子瓜来待客。
    来人似是很急,也不吃瓜,只喝了一大瓢水,说:“小人是楼田人,还要去午田铺有点事,就不要忙了。你弟弟是姜柏崽吧?周夫子让我转告你家,柏崽讲六月底带的米只能够几天了,要抽空带米带菜去。”
    倩倩想了一下,好似是这么回事,忙谢了:“那伯伯,他可有讲还要拿别的东西去的?柴要不要?”
    “柴倒是不要,周夫子家有柴呢,他们那些书生也要抽时间去砍柴的。就是米和菜要紧,赶紧的备好了送去吧。”那男子说完急匆匆走了。
    待何氏回来,倩倩将事一说。
    何氏说:“现在正是车水的时候呢,我哪里有空?只好你去送。”
    倩倩还想说什么,她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以前总是有伴的。
    张氏到底看了出来,解了她的围:“倩倩是小女仔,哪里能一个人去,我陪着。”
    何氏本来也想这样的,只是不好说出来,这下放了心:“那就苦了娘了,天气热,路上不要急,中了痧就亏了,倩倩记得路上带点霍香散,多带点水,水里放点盐。”
    倩倩忙点头,用纸包了点放着。
    那藿香散是何生贵带来,给三人远行的人备的。天开留了些家用,这回倒帮了她俩的忙。
    两人提前花了半天时间垄了两斗谷,又舂成近一斗的精米筛好用袋子装了。
    楼田离着有六里,来回一个半时辰管够。所以在用过午饭后又歇了会,两人于未牌末刻没那么热时出发,猎狗小狼一路尾随到北门方回。
    这段时间天气晴朗干燥,正是秋老虎肆虐时,此时出发还是暑热非常。
    张氏拄着杖,倩倩背了个大背篓,里面杂七杂八地堆出了尖,还提着只捆着翅膀的大鸭子。
    两人走得都不快,不一会便汗如雨下,每走一段就坐在树底下歇息擦汗喝水。
    六里路足足花了三刻多钟,才穿过楼田边溪上青石板铺成的小桥。
    道山就在左边,是座四五十丈高的石头山,并不是很大。村居就坐落在山和溪间的平地上。
    村墙沿溪而建,有两个沿溪开的小门,出了门就是青石搭就的浣洗处。
    两人进了村问了下去书塾的路,却是个用野荼蘼、野玫瑰、枸骨、木槿等植物篱笆围着的园子。
    旁边是一栋中等大小的三合院,檐下白墙上绘着彩绘。
    绕到园子正门,右边一间泥墙茅草顶的房子算是门房。
    园子里有一排三间砖房茅草顶,里面传来读书声,想来就是学堂了。
    那砖房阶前是几棵开满粉色和红色花的月月粉和月月红,及一大丛没开花的映山红。
    还有两棵叶子像油茶树的绿油油的植物分布在阶的两边,不知是什么花树。园边还种了几棵桂花树。
    后面还有一排两间看起来很好的瓦房,想来是老师所用。
    房子旁边和后面的空地都是菜地。可以看到刺蓬边的扁豆架和丝瓜架,还可以闻到扁豆花特有的气味。细竹竿搭的豆角架上挂着四季豆和长豆角,地里爬着的花瓜和甜瓜藤。
    阴凉角落里的茼蒿顶着高高的杆子,开着金黄的花。
    整片地都种满了瓜菜,没有一点是空处。
    请了看门的老人家把柏崽叫出来,再随着他拿着送夫子当冰敬的一匹二十尺长的细葛布和那只大鸭进入那个三合院里。
    那三合院便是周夫子的家,此时师娘正坐在天井里缝衣裳等着了。
    看到他们,周师娘先给张氏行了礼,扶了她上坐:“老人家安好?这们热的天,走了这们远,不容易,先坐。”热情得很。
    见张氏还要谦让,先将一大竹杯茶敬上:“这是淡竹叶、矮脚茶、香薷煮的水,正是清热解渴的。”
    倩倩跟着张氏和柏崽后面,按何氏教的,先就行了个礼:“拜见师娘。”
    周师娘将她拉起,看向张氏。张氏忙介绍:“这是柏崽的姐姐,给他送米来的。”
    周师娘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确实是个乖女仔。”
    请他们一齐坐了,叫人端上茶汤和果子、米花糖。这时节还炸果子,做米花糖的人家还真是少见。
    倩倩想起何氏教的,把礼品敬上,搜肠刮肚地找些感谢的话讲。
    周师娘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乡村女子,就是面皮白细了些,戴着铜丝?髻、银簪和绢花,但是耳环却是金的。穿着蓝色的印花细麻布衫裙,看着倒也面善。
    竹杯里的茶水还带点甜味,她猜里面很可能放了茅根。
    几个人在一起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周师娘再次问起大人。
    张氏说:“她们公公和父亲到梧州去卖布了,不在家,娘呢又在车水、赶水,走不开。”
    “喔,到梧州去了,那蛮远的喔。”周师娘附和,“那倩娘可去了那边?”
    “去过一次。”倩倩小心地说。
    张氏倒放开了:“她前年跟到去了一次,背了半篓盐回来,人都瘦了一圈。”
    “走那们远的路确实蛮辛苦的,那边的布贵一些吧?我听说那边的盐倒是便宜呢,这里的盐太贵了。”
    “是便宜点,一斤从盐厂那里买六七文。”倩倩作为过来人说。
    “那这边是要贵一些,一斤要二三分呢。”
    倩倩一听就知道周师娘说的是官盐的价格,若是私盐哪有那么贵?不过周夫子为人师表,就算买私盐想来也是偷偷的,不敢让人知晓,便当没听到。
    张氏赞同:“盐价是太高了。”
    几人又说了会话,倩倩挂心着给弟弟换被面,便告辞了出来。
    周师娘送她们出来时,塞给倩倩一包米花糖,还不忘提醒:“尽量在太阳下山前到家,现在路上走的人少,豺狼天不黑就到路上晃。”
    两人跟着柏崽到了他住的学房里。
    学生住的房间摆着两张窄竹床,因有一些学生租住在附近的人家里,实际住在学房里的人算不上多。竹床四周立上细竹竿,挂着家织的麻布帐子。
    床前一张书案,上面放着几本书。一个衣柜是共用的,另外还有几张竹木凳子。
    倩倩先把一袋米、一包腊肉、一包干菜、一件白领子的新做且浆洗好的葛布纱、一件麻布夏衣、一包皂角球、一包艾草做的蚊香、一包柏子香、两刀楮纸、那双新鞋子和干净的被面被里取出放在旁边的书案上。
    再拖出床上的被子把被面和被里子拆出。她是带了针线包来的。
    柏崽将米菜提到火房里,特别地端了两碗开水过来,张氏坐在凳子上喝着。
    倩倩先把白色的棉布被里子铺平,把被芯铺上,覆上被面,然后把被里翻折过来,才拿粗线穿上麻线快速地缝起来。
    像这种缝被子的针脚很宽,缝起来就很快。将换下来的被面和里子折好放进背篓里,又将柏崽的一件烂了边的衣裳收进来。
    三人又说了会子话,看太阳光线暗了一些便想着回去。
    张氏一个劲地念叨要柏崽好好读书:“一年光书费都二两多银子,笔墨纸吃食都要钱,这都是老子娘一口一口呕出来的。在这里记得好好念书,不要贪玩。”
    又说,“当年你们的爹想读书,你们公公不给,还是我偷偷地把卖栀子得的几十个铜钱给了他,给夫子讲好了,才进了学堂。后来还被你们公公骂了几天。你爹那时候连书都没得,还是用的你们大伯的旧书,纸一碰就脆。本来以为小时候聪明有点出息,没想到读了十几年还是在地里挖吃的。”
    张氏这些话说得太多次,倩倩和弟弟都可以背出来了。
    不外是说读书时的艰辛,家里人难过,读书人也难过,其难度可想而知。
    “说句不好听的,就像蚂蟥吸一家人的血。”这是天开挂在嘴边的话。
    他还有句话:“要是没得你们两个读书,老子大屋都建起来了。现在连个糖都没吃到你们的。”后面一句指的谁,家里人自然是晓得的。
    倩倩终于忍不住:“奶奶,弟弟晓得的,就是秀才没那们好考。”
    “不好考后面就不读了,认得几百个字,也可以做个账,学个小生意也可以养活。”张氏不乐,“就是你爹,一直想着要见官不跪,想了几十年了。要我讲,没这个命就不要想。”
    “有命没命不试一下哪们晓得呢?”倩倩想法不同,“总是试过了才晓得吧。”
    “你就是不碰南墙不回头,回头肯定是脑壳都撞烂了的。”张氏不以为然。
    一个小子进来打断了祖母的话。那人跟柏崽说了一句话便出去了。
    柏崽方告诉她们:“师娘讲稍等一下,她叫人备了马要送奶奶回家。讲老奶奶走得慢,这么远肯定也苦。正好屋里有马,坐在上面会松快一些。”
    在倩倩的喔喔声中,柏崽已出去道谢去了。
    倩倩扶了奶奶出来,周师娘也出来了,又塞给她们一包果子和米花糖,说是带回去吃,又嘱咐了一通方进去。
    送她们的人也牵了马过来候在一边,倩倩眯眼一看,却是老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