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庆十四年,新春伊始,万物复苏,爆竹除岁,屠苏满户。
瑞王府因犯谋逆罪,年初三,男子于菜市口斩首示众,女子与小儿皆流放漠北。
刑部尚书俞宁,与废皇后勾结,伪造图谶妖言,陷害忠良,宽纵养奸,罢黜其官职,处抄家之刑,斩首俞宁,其家眷流放西北。
孙成武得授脏贿,操作刑部官职,阿党附益,判处斩首,其家眷流放西北。
刑部尚书李立全,结党营私,侵占国库,贪赃枉法,与废后勾结,暗中舞弊,其要职皆被斩首……
每一场斩首,林挽朝都亲自去看。
她看见那些曾经对林府横加陷害的罪人,一个个都付出了血的代价。
他们用自己的人头,祭奠了自己的罪恶。
林挽朝在最后一个恶人被伏诛后,在刑场上,在所有人都散去时,嘴角扬起一个轻轻的笑。
那些血印在她的眼里,让她有了几分血色。
深夜,林挽朝安排莲莲准备好启程的行礼,一个人又来了曾经的林府,想在离开前为全家上炷香。
她坐在那里,看着空空荡荡的废墟,没有穿官服,只是梳了一个曾经未出阁时母亲为她最常梳的发髻。
可她知道,回不去了,梳什么发髻,她都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她的手上沾满了血,未来还要走更长的路。
她,还有最后两个要杀的人。
皇后,还有皇帝。
“爹,你曾经告诉我,权力是双刃剑,既可策令他人,又会供人驱使,可我现在身后已经空无一人了。我会登上权力的最高,再也不被任何人裹挟压迫,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驱使我。”
护城河上的烟花燃起,照亮半个京都城。
身后的裴淮止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站在林挽朝身后,看着她,像十四岁时第一次见她。
“新春安康。”
林挽朝回头,又急忙转过脸,趁机抹去了眼泪。
“别擦了,我都看见了。”
裴淮止从她手里拿过三支香,点燃,恭恭敬敬的拜完,插在了林挽朝方才敬拜的地方。
直到烟花淡去,林挽朝才稳定好心绪开口。
“大人,明天启程,去江南。”
裴淮止坐在了林挽朝的旁边,手肘支在膝盖上,问:“你知道十一的真实身份了?”
林挽朝惊讶:“你也知道?”
裴淮止略微嘚瑟的挑了挑眉,说:“一直知道。”
林挽朝面色微凝,莫名觉得生气,“我府里的人,你怎么比我还清楚底细?你查他?”
他说:“上次你中了桑山的毒,需要一颗东海珠做药引救命,那颗珠子是他找到的,于是我就猜到了。”
林挽朝记得,当时所有人都说是海神医救得自己,十一也是三缄其口,原来……
“你们两个人都不同我说实话?”
“他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我自然不会替他说出来。”
林挽朝一怔,她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许久,林挽朝说:“裴淮止,谢谢你。”
裴淮止本来想逗逗她,可看见她此刻的眼里还有未干的泪,于是伸出的手原本是想去戳戳她的脑袋,可却缓缓展开,轻轻俯在了林挽朝头上。
林挽朝一怔,目光定定的望着他。
“怎么了?”
裴淮止顿了顿,讪讪的伸回了手。
“这一次,云昌国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也往江南去了。”
“那个王子和王姬?他们去江南做什么?不是说,他们只能在北庆境内留十五天?”
“你这几日忙的看那几个无头鬼的热闹,恐怕还不知道,云昌王姬向裴舟白提出和亲,条件是云昌永不再向北庆开战,贡黄金万两。”
“和亲?”林挽朝微微惊诧,“这时候,我们的军队大都在西北,他们一定是知道,难怪会提前来北庆朝贡。”
“和亲,对哪个国家都好,所以裴舟白同意了。”
“皇帝这几日一直缠绵病榻,不能处理朝政,否则裴舟白也不会这么轻易借着清君侧的名义除掉朝堂里那些毒瘤,如今来看……裴舟白是下一任君王无异了。”
“还不够。”
“什么不够?”
“国库的银两不够。这时候,谁能把国库的窟窿补上,谁才是掌握了北庆朝堂的话语权,这一次江南之行,至关重要。”
裴淮止说:“那些盐庄都是国号,可调盐庄的号令印章是先皇赐的,除了庄主私印,没有人能调集盐庄。”裴淮止目光深邃:“谁都不知道,叶家究竟有多少钱。”
林挽朝目光一顿:“所以,你不揭露十一的身份,还有一个原因是怕有人对他出手?”
“是。”
“所以,他的身份到现在还不能暴露,除非平反了叶家,他才可以光明正大的拿出私印。平反,又是一场漫长的血路……”
林挽朝说完后便是良久的缄默。
很久后,她说:“我不知道这一路自己又该杀多少的人,会不会有朝一日,我也变成皇后或者长乐那样被权力裹挟的怪物,到时,又会有别人来杀我。”
裴淮止看着她,许久许久,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荷包。
“你上次说,这个?”
林挽朝看见那荷包,避开了视线。
“我上次问……是以为……和什么案子有关。”
裴淮止意味深长的笑着,微微偏着头,看着面前从仇恨中浴血复生的林挽朝。
那双总是猝着寒凉的眼眸今夜却格外温柔,他把荷包塞到林挽朝手里。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里面是什么了,打开看看。”
林挽朝呼吸越发凝固,他的掌心还停在她的手腕上,冰冷又温润。
她低头,有些失神无措的打开荷包,里面随即掉出两个珍珠耳坠。
其中一个耳坠上镶嵌的珍珠,林挽朝当时就认出来了,这是母亲留给她的,上面有独一无二的紫色光晕。
一只,曾经丢在了脚下的火海。
还有一只,丢在了西梧山。
“轰”的一声,林挽朝的脑中,有什么东西猛的炸开。
裴淮止开口,说:“人只要能活下去,就不该心慈手软,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