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姜晚不解,“他受伤了还是?”
陈河不便说出厉衍川的隐私,言辞中闪烁又为难,“姜小姐,您别太在意就是。”
她是想不在意来着。
可厉衍川如今是为了去接段医生才被困在山里,真要出了事,她一样的良心难安。
“厉衍川有心理障碍。”僵持中,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道陌生的男音。
隔着些距离,看见了有些眼熟的人。
顾展。
姜晚认得他,应是厉衍川的朋友。
“姜小姐想知道,我告诉你。”顾展神情严肃,与她一同到角落里,“我其实是心理医生,厉衍川这几年,都在找我瞧病。”
“他有心理疾病?”这个消息,不免让人吃惊。
“还挺严重的。一个是长期失眠,到现在几乎都是依靠药物入睡。另一个……是不能坐飞机,甚至、不能去机场。”顾展观察着她的神色,确认姜晚的关心也不是作假,才松了一口气,“几年前,你应该是在他车祸当日,乘坐飞机离开的吧?那时他想去追你,但受了伤……和航空公司沟通,试图让你的飞机停下也无果。总之,心里生了执念,慢慢地,就越来越不能靠近。”
他说完,摊了摊手,轻笑,“很奇怪吧?按理说,他应该患上失忆症、偏执强迫,更符合规律。可心理疾病本就千变万化,与每个人心性有关。”
“一早,厉衍川应该只是睡眠障碍。梦里无法阻拦你离开,逐渐变成执念……偏执久了,影响性情和生活工作,他这人意志力又极为强大,硬生生逼成了,对某样事物的恐惧。”
“既是不能坐飞机,在路通之前,他就回不来。”
“这是位置。姜小姐,我希望你能帮我去接他回来。”
姜晚看着那张写了地址的纸张。
她其实是拒绝的。
觉得顾展这番话,简直天方夜谭。
可……手还是不由自主伸出去,接了过来。
“私人飞机就在顶楼,救援队在那边设置了简易停机坪。他不能出来,你却可以进去。”
姜晚被顾展和陈河直接带到了医院顶楼。
飞机师还在等着。
想来,先前陈河和段医生就是这样回来的。
她眼前恍惚,直到此刻心绪都乱糟糟的。
只赶忙交代了林香盼照顾山山,匆匆忙忙便上了飞机。
……
到了地方,姜晚才知道,这里并不仅仅是塌方被堵了路。
大雨下透了整片山头,地上到处泥泞,黄色的水夹杂着山上泥石滚滚往下。
眼前苍莽一片。
“你好,请问有没有见到一个长得很高,穿着西装,海城过来的男人?”
“都在那边!”
那人只匆匆一指前方,便又迅速离去。
几乎所有人都在往前面一处赶。
姜晚举着伞跟着跑了一路,终于看见前面围在一起的人群。
“这小伙子太惨了啊……”
“刚从城里过来,回去拿个东西的功夫,房子就塌了,把他埋在里面,要不是那人来得及时……”
“可现在的样,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一股不详的预感生出,姜晚几乎是立刻拨开人群往前进,一边走一边喊,“我是医生!让我过去!”
十几秒后,终于看见躺在地上,被人用雨伞遮着的一道身影。
下半身被砸,血肉模糊,全身还在抽搐,却已经疼到发不出任何声音。
“纱布!没有纱布就布条!要先止血……”
流了好多血。
姜晚拼命按着,却几乎就要止不住了。
满手艳红色,汩汩往外冒的血水染透了她的手,又很快被雨水冲开。
这个出血量……
她眼前模糊。
声音也变得嘶哑。
“找担架过来,把人抬去楼顶。那里有一架飞机——迅速送到最近的医院,还来得及!”你
转头又一再叮嘱,“你不要怕坐飞机,失血过多……再害怕,也没有命重要!”
那人还有意识。
听到声音艰难开口。
“我不怕……谢谢……”
不怕?
不是说厉衍川最害怕坐飞机么?
姜晚蓦地反应过来。
她走近了去看那人的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不是厉衍川……”
不是的话,那、厉衍川在哪???
……
“姜晚。”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有人唤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看见雨幕下,手撑着一根木棍,歪歪扭扭站着的一道身躯。
“厉衍川。”姜晚急忙过去,上下打量过他几眼,终于确信,“你没事?”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发流下,身上有些擦伤,手更是红肿得厉害。
可人还清醒。
俊脸还干净,黑眸灼灼凝着她,染了笑。
“你来接我了。”厉衍川声音低哑,黑眸紧凝着她,情绪深浓而晦涩。
人没事。
姜晚提着的那颗心骤然放下。
她松了一口气,抱紧了他。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被压在下面……”
许多年轻的记忆骤然袭来。
一样的雨。
一样崩塌的山体,漫山遍野被暴雨浸染的黄色泥水。
只要一回想就觉得全身害怕到发抖。
她无意识抱着他。
两道湿透了的身躯互相依偎。
姜晚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强而有力的心跳!
“我没事,是那个人……被埋了。”
厉衍川被她搀扶着,到了村委的办公室里。
姜晚用衣服和毛巾,裹着他浸湿发冷的身躯。
“还是要把衣服换了,我去问人借一套。”
刚要走,手腕却被厉衍川扣住。
他紧紧凝着她,一双眸沉凝如墨,是几乎要将人静静望穿一般的浓郁。
“山山,好了吗?”即便知道,姜晚会过来接他,大概山山就已经脱离了危险,可厉衍川还是想确认一遍。
直到看见她点了头,才终于放下心来。
手却还扣着她不放。
甚至贴近,将脸埋在她小腹上。
厉衍川抱她很紧。
“刚刚那人,我亲眼看见他被埋……突如其来,前后不到一分钟时间……他整个人都被泥水淹没。”
“他现在还活着,厉衍川,我听到了他们说,是你发现及时,救了他。”姜晚知他受伤心绪不稳,又因着也被埋过一次,类似的画面,很容易创伤应激。
她难得一次耐心安抚。
手掌轻柔抚过他的背。
掌心下男人半干的发刺人。
她由他抱着,低声哄,“至少这一次,你是救人的那个。不但救了山山,还救了一个陌生人。”
“可我早该知道,从泥石流里救一个人,不容易。”
厉衍川抬起头,如墨的黑眸复杂,连嗓音都那样嘶哑。
“我现在终于知道,当初,你当初是凭着什么样的信念救我出来。”
昏迷的他不曾有过任何感受,可如今身临其境,厉衍川方知,人力所不及。
“今天,有工具,有许多人帮忙……”
可七年前,姜晚什么都没有。
她在如今日一般恐惧的环境里,没有救援、没有出路。
是硬生生一个人挖烂了手指,磨碎了膝盖,去了半条命,才将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
“我早该知道,该对你好……姜晚,你应当恨我……”
厉衍川紧紧抱着她,心底深处涌动着强烈的情绪,如无形潮水要将他吞没!
“对不起。”
他嗓音嘶哑不清,有一滴泪从眼角掉落。
“姜晚,对不起!”
是他,从头到尾,都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