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到母亲金氏与金姨娘的委屈控诉后,孟时淮深感怀疑。
听到丫鬟小厮们如实禀告,孟时淮更是难以接受。
怎么会呢?
娘子最是心胸宽广之人,怎么会做出如此不孝不悌之事?
又怎么会这般针对翠翠?
娘子应当是知晓翠翠腹中还怀着自己的孩子啊!
以后这个孩子也是要喊她为母亲的。
她怎么变得……这么心胸狭隘、不明事理?
孟时淮百思不得其解。
不复过去的温婉大方,反而愈发小气刻薄。
想到之前自己纡尊降贵道了歉,给娘子一个台阶下,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多多包容她们。
孟时淮怒不可忍,直奔潇湘苑而来。
俊郎周正的面容沉如水,藏于衣袖下的五指死死紧握,手背青筋凸起。
他心中升腾起一股怒火,压抑着内心翻滚的情绪。
随着孟时淮的到来,潇湘苑主卧内的宁静也随之破灭。
看着气得身子发颤的孟时淮,陆妧夕顿感一阵茫然。
到底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变成了这个模样?
明明几个月前两人花前月下的场景才历历在目。
原以为白首偕老会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如今想来不过是妄念
“娘子,你怎么能用如此大逆不道的语气与母亲这样说话呢?”
“还有,不过小小一碟马蹄糕,你又为何为难她呢?她的腹中里还有我的孩子啊。”
“你多些包容,不仅能让府上的下人见到你身为太太的气度,还能让金姨娘她们愈加信服你。”
“加之,母亲并非有意去推你,她不过是气着被绊住了脚。”
“你这就这么一躲,让母亲撞到了架子上,万一撞出个好歹这可如何是好?”
“至于岳父那,额,我只有说辞,岳父善解人意,想必不会多加为难我。”
……
孟时淮的语气里是汹涌澎湃的怒气,即便他强加压下,也随着情绪爆发不由得泄了出来。
眼前之人,一袭青衫,衫子袖口上的繁琐团花样式是陆妧夕耗费了小半月才绣好的。
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也是陆妧夕挑灯夜烛耗费了一个月才赶出来的。
玉佩玛瑙,香囊丝条,衬得他宛若一块无瑕美玉熔铸成的玉人。
风姿奇秀,清华气韵。
耳边的责怪声逐渐小了下去,眼前之人狰狞的面容越发清晰。
天子。
即便趁人之危,但也救了她的容姐儿。
心中的恨意随着容姐儿一日日长大日渐消散。
可是温润如玉的丈夫,却无能为力。
陆妧夕恍然大悟。
是她一次次隐忍,换来了过去几年的安宁,换来了孟时淮心中的完美形象。
而自己不过是夺回自己容姐儿的东西,以及破天荒顶撞了金氏,就让她们如此震惊,就让孟时淮变得面目全非。
即便没有天子,他们夫妻之间也走不到白首偕老。
大抵会是两两相望,唯余失望。
眼见自己说了这么多,陆妧夕也不为所动,只是失魂落魄般愣愣的凝望着自己,孟时淮心中的怒气像是被扎了个口一般,扁了下去。
“娘子?”
孟时淮试探出声。
陆妧夕骤然回神,怅然一笑。
“大爷所言,我都明了了。”
“无非就是次次容忍母亲的胡作非为与撒泼作妖,以及容忍金姨娘的喧宾夺主与以下犯上。”
“只要我对一个老人、对一个有身子的人发威发怒,那便是我的过错。”
“是我命,是我罪不可赦,是我陆妧夕该抹了脖子去以死谢罪。”
没有勃然大怒,没有对峙争锋。
没有针尖对麦芒,也没有委屈哭诉与隐忍不发。
可就是陆妧夕这般淡然站在自己对面,如往常一般平和声调,却无端让孟时淮心头一颤。
她平静得没掀起任何波澜的言辞,陡然撞的身后的白芷与汀玉瞬间跪下。
“太太!”
孟时淮如梦初醒。
与陆妧夕四目相对不过几息,终究是抵挡不住般挪开了视线。
想到适才那犀利的话语,孟时淮登时心虚得不知如何反驳,又想到陆妧夕所言的“以死谢罪”,更是不知所措起来。
“我、不是,没有那么夸张,我只是让你退一步而已。”
“母亲与翠翠为难你,是你自己多想了。”
不等孟时淮再开口,陆妧夕便噗嗤笑了出来。
“只要她们不主动来磋磨我,我自然也不会去找她们。”
“大爷,你想过和离吗?”
和离一词出来,不仅是身后的两个丫鬟惊了,就连孟时淮也傻眼了。
他一改先前的怒火,略显无措地靠近陆妧夕,握住她微凉的手。
“娘子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会与你和离呢?”
“我的心中一直有你,你怎么会不清楚呢?”
“就是金翠翠诞下了长子,那也越不过你去!”
孟时淮又是保证又是好言相劝,低头偷偷去瞧陆妧夕的脸色。
见到烛光下陆妧夕泛红的眼眶,孟时淮的心陡然一软。
唉,自己是怎么了?
怎么不体谅体谅娘子的委屈,还一个劲指责她。
“好了好了,我不说你了,我回头与母亲、翠翠说两句,你莫气了。”
和离一词可以让孟时淮态度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陆妧夕一时没分清是两人之间的夫妻情谊作祟还是自己身后的陆府作用。
“时候不早了,大爷早些歇息吧。”
“今日我身子不适不能伺候大爷了,大爷去明月馆找柳姨娘或者林姨娘吧。”
……
孟时淮一步三回头,缓缓的走出了潇湘苑。
娘子应当是不气了吧?
念及,孟时淮的心思不由得就飘到了明月馆西厢房内的林姨娘身上,加快脚步离去。
陆妧夕站在原地上,愣了许久。
“白芷,端个火盆过来。”
六月的天本就暑热,即便是夜晚了,那也没多少清凉。
听见太太要火盆,白芷虽不明所以,但也去耳房那收拾火盆。
不多时就把火盆端到了陆妧夕面前。
火盆滚烫,热得白芷连着往后退。
陆妧夕终于动了身子,绕到屏风后的木架上,端起最上边的木匣子,几下来到火盆边。
打开木匣子,里面既有孟时淮上回送的合欢花簪子,也有银簪木簪,还有质地普通的玉镯、几盒胭脂水粉以及其他小物品。
汀玉定睛一瞧。
发觉都是昔日大爷送给太太的小礼物。
她就这么看着太太拿起一支木簪,扔到了火盆里,火盆燃起一瞬的大火。
“容姐儿受惊发热。”
陆妧夕极轻的嗓音伴随着噼里啪啦的火盆声传入汀玉的耳中。
一盒水粉,毫不犹豫被扔了进去。
“罚跪孟时莹两个时辰不到。”
一支水仙银簪镶嵌着一颗宝石,连同那个玉镯,都被不留情意抛了进去。
“你不愿见到我的姨娘。”
“你看不起我的姨娘。”
……
木匣子里的东西尽数被烧毁。
唯独还留下一个折扇与一串玛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