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
景阳侯府,绣春苑
堂屋内,陆以宁倚靠在软榻上忧心忡忡。
高高隆起的腹部格外显眼。
终于,萍萍掀开门帘进入堂屋。
“如何了?”陆以宁猝然坐直了身子,一颗心高高悬着。
萍萍福身:“七姑娘已经回陆府了。”
话落,陆以宁不由得抿紧了唇。
好半晌,她才颔首道:“如此,便足矣。”我已做到仁至义尽。
青嬷嬷叹息一声:“太太宅心肉厚,为腹中的小公子积福,何须把责任推到自己身上?”
陆以宁微垂着眉眼:“母亲为正房,有权惩治妾室。嬷嬷的话,我省的。”
堂屋内静默良久,空气中回响着外头滴滴答答的雨声,枝叶簌簌摇晃的声音。
陆以宁开口道:“这雨,何时才会停?忽然降温,祈儿可别着凉了。”
“嬷嬷,你去让人给祈儿添些衣裳。”
“我也有点……冷了。”
*
陆府,曲径堂
三十个响头,赌王氏一句真话。
可惜,还是赌错了。
陆妧夕终究还是低估了王氏的狠毒。
堂屋外内的丫鬟小厮们早已屏退下去,只有王氏的几个心腹站在原地不动。
陆锦欢小心着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双眼,往上挪几分,又往下动一动。
余眼是瞥了又瞥跪倒在地的女子。
只见她光滑的额头青紫一圈,依稀可见细细密密的血丝,有点可怜。
陆锦欢唇边的笑意早就落了下去。
从第一个响头开始的洋洋得意,到第十个响头的复杂心绪,最后缓缓变为了于心不忍。
其实,她也挺可怜的。陆锦欢想。
但是,陆锦欢一抬眸就见到了母亲王氏畅快满意的神色,只好闭口不语。
“无知小儿,还真疼你姨娘。”
王氏脸大如盆,柳眉下垂,圆眼犀利,略厚的唇瓣上扬得厉害,倒显得她愈发慈眉善目、和蔼可亲。
看上去像是高门大户里最仁厚的主母。
汀玉一同跪在陆妧夕身边,白芷不知所踪。
想到那个前一刻钟跑出去的白芷,王氏的眸子闪烁一瞬。
那贱婢身手灵活,几人都没拦住。
“说起来,那白芷去哪了?你们让她去唤‘救兵’来?”
“孟府?呵,也不见得孟时淮有这个胆子与我叫嚣?”
“七姑娘啊,你说说你可悲不可悲?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
……
曲径堂内发生的事,陆阁老并未放在心上。
毕竟不过一个小小姨娘。
最多不过牵涉到府上一个出嫁的庶女,无足轻重。
雷声轰鸣,滚滚乌云排山倒海涌来,犹如千万匹脱缰的野马奋蹄扬鬃而来,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珠倾泻而下。
雨好似下大了。
一个小厮急急忙忙冲入陆阁老的书房,吓得陆阁老极为不虞。
不等他开口,小厮便匆匆开口道:“老太爷!怀阳公主来了!”
还是一脸阴沉的来了。
噢不,应当说是风风火火率领着一支金吾卫来了!
黑云压城,密密下着瓢泼大雨,始终不见这场雨有减小的迹象。
怀阳公主的到来,完全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怀阳公主领着一支金吾卫,干脆利落破了陆府朱红大门。
声势浩大,一鸣惊人。
震住陆府上上下下。
亦是轰动半个长亭街的权贵。
汴京中有三大营,金吾铁骑,玄羽突骑,神策军。
其中,掌管金吾铁骑与神策军是当今天子晋徽帝。
首当其冲的是怀阳面色冰冷,大步流星。
身边的青石小碎步又快又急,支着油纸伞,唯恐让雨水淋到怀阳。
青石身后的是像从水中捞出的白芷,湿漉漉的墨发早已散下,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来的窘迫。
一行人身后的数十位身披铁骑的金吾卫,腰配利剑,雨水顺着长剑滑落,润得剑身锋芒毕露,寒光四射。
没有人敢冲在怀阳公主面前去曲径堂通风报信,这也就致使了曲径堂外一时乱哄哄的,吵的王氏不明所以。
“……公主,公主……”
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不甚分明。
“你出去瞧瞧,吵成这样,还有没有规矩?”王氏拧眉吩咐道。
结果,不等丫鬟出去,外门终于有一个丫鬟白着脸冲过来喊道:“二太太,怀阳公主来了!”
不等众人反应,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席大红锦袍,繁琐团花样式勾勒出的金边袖口,大片大片牡丹刺绣盛开在胸口起伏,许是沾了雨露,更衬得牡丹娇艳。
来者凤眸微眯,檀唇绷成一个难看的弧度,叫任何人看了都明白她极度不虞。
“陆二太太这是做什么?!”
“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连一个庶女与姨娘都容忍不下,哪有作为主母的担当?”
“来啊金吾卫,给本宫把宋姨娘找出来,送到公主府。”
“陆府既然忍不下一个女人,那又何必强求?给一封休书,本宫自会接走她!”
怀阳一番话下来丝毫不带喘,根本不给任何人开口反驳的机会。
王氏才从见到怀阳公主亲临的震惊中醒来,就听到了怀阳公主不留情面的言辞,吓得她顷刻变了脸色。
“……公主,”
怀阳眼眸一厉:“怎么?清源王氏出来的连行礼都不会吗?”
自古有说,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
奈何在晋徽帝统治期间,‘铁打的世家’早已被连根拔起两家,叫其他四家顿时夹起尾巴不敢出头。
堂屋内一众人终于屈膝行礼,颤着声线:“见过公主殿下。”
怀阳没理会。
王氏眼睁睁看着金吾卫入了后院,不多时身后就有几个丫鬟搀扶着宋边月走了出来,又想到适才公主的羞辱,王氏既是惊恐又是怒火从中烧。
“公主殿下,这是陆府的私事,您无权干涉……”
怀阳冷哼:“本宫的好友被折磨成这样,就连想见到自己亲娘都不被应允,本宫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就像二太太一般蛇蝎心肠?”
好友?
陆锦欢终于见到了白芷,她上前悄悄扯着王氏的衣裳,示意她去看白芷。
这下子,王氏终于明白白芷去找何人了。
不是孟时淮!
是怀阳公主!
王氏强撑起笑容:“七姑娘身份低微,如何能做公主的好友?公主可别被她给哄骗了。”
“本宫的事,轮得到你置喙?”怀阳冷眼不屑道。
终于,怀阳一而再再而三嘲讽的话语让王氏脸上仅存的笑容都不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