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因为受到节日氛围的影响,宋光一走进教室就能感觉到学生们的欢乐,前排坐着的学生纷纷站起来向他问好,也有祝他中秋节快乐的,他笑着同样送上自己的祝福;也可能是因为他的课堂氛围比较轻松吧,学生们对他十分友好,有时候走在食堂里还会有认识他的学生来和他打招呼,虽然他也不是每一个学生都记得,但想起来总是有身为老师的骄傲。
现在还没有上课,宋光神秘兮兮地把两个班的班长叫过来。只见他从手提包里提出两袋奶糖递给他们。
“中秋节快乐。上课铃打响之前帮我把它们给大家发完,可以吗?”
“宋老师,您怎么还给我们送糖吃呀?”一班的班长是个略显清瘦的姑娘,她接过糖捧在怀里有些不好意思了。在她印象里,只有幼儿园和小学的时候老师才会给他们发糖吃,上了初中和高中大家都在忙着搞成绩,甚至身边的长辈都会有意无意地笑话她还像小孩子一样爱吃糖。
“因为老师自己喜欢吃,所以也想和你们分享一下,不可以吗?”宋光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打开,虽然他更喜欢做粉笔的板书,但是这些电子资料似乎对学生们更方便一些,“这些糖正好够咱们两个班的同学,每人两块,拜托你们了。”
两个学生点点头,就去清点本班人数了。
没过多久上课铃打响了,学生们坐回事先占好的位置,宋光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生物体是由一定的物质成分按严格的规律和方式组织而成的。人体的组成除水、无机盐以外,主要就是蛋白质、脂类和糖类这三类有机物质。但除此三大类之外,还有核酸及多种有生物学活性的小分子化合物,有哪位同学可以为我们举些例子吗?”
其实就宋光自己评价,他认为自己是不擅长讲课的,但是既然登上了这个三尺高的讲台,那他就要尽量帮学生们理解他所讲解的知识。也有学生会在课下问他一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有学生会故意问他一些模棱两可、角度刁钻的问题,这时候他就会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才让自己的学生这样针对他。但是他又很享受这种氛围,所以那些问题他都会真诚地回答,说句玩笑话,那就是胡说八道也要一本正经,他是老师,可不能胡说。
等上午两节大课过去,就已经到了中午,两个班的学习委员问他要了课后练习就和其他学生一起散了。宋光知道他的课靠近中午,所以每次他都会提前五分钟下课让学生们能早去一会儿食堂。
看着那群平日里像群小鸟一样叽叽喳喳的大学生抱着课本捂着嘴跑出去奔向食堂,宋光也会回想起自己的大学生活,他那时候也有这么可爱吗?
宋光提着手提包最后一个走出阶梯教室,他也有些饿了,该认真考虑考虑一会儿吃点什么了。
“宋教授,您今天发的糖没有我的份吗?”
宋光有些意外,他以前和学生们说过叫他“老师”就好,虽然他也有被称为“教授”的实力,但是他还是感觉“老师”这个称呼更亲切一些。
他挑了挑眉转过身看着这个“学生”,他已经知道是谁了。
百里寅今天穿的很简单,嘴唇上只抹了一层薄薄的水红色唇釉,浅色的牛仔裤配着一件中长款的米白色大衣,头发还是像以前一样随意散开。可不知道为什么,宋光看她这样变魔术一样突然出现在这里,就有种她是刚刚实习回来的大四学姐的感觉,恍惚间他好像真的回到了十年前,他们两个在大学里相处的日子。
“我办公室里还有很多,这位同学,你要和我一起去一趟吗?”宋光折回来来到百里寅身边,从眼角蔓延开来的笑意是连镜框都遮不住的。他没想到百里寅会来这里找他,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她刚刚还叫他“教授”,这个称呼好像把她一下子真的变成了他的学生一样。想到这里宋光突然紧张起来,在两节大课这么长时间里他居然都没有发现她,也不知道自己讲的东西她满不满意。
百里寅看着他有些泛红的耳朵,知道自己刚刚把他逗的有些过分了。
“那就请宋教授带路吧。”百里寅眨眨眼睛,她倒是很乐意看宋光因为她而害羞。
“我没想到你会来这里。回到营港以后我的事情也多,还没有和你联系,本来也是我该邀请你来这里看看的。”宋光和百里寅并排走在林间小道上,现在正是午饭时间,广场和小公园里的学生并不是很多。
“没什么,我自己来也一样。学长在这里还适应吗?有没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这本是一句百里寅略带客套的开玩笑话,她也没想到宋光会这么认真地接她的话题。
“说起回家,我才知道我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想在学校里待着了,哪怕是闲着也是在这个小公园里逛逛,原来这就是回家的感觉啊,如果没有你,我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对了,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里其实变了很多,和十年前我们在学校的时候很不一样,但我却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宋光说话时总会上扬起眼角,他看着一草一木的眼神都带着温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看向百里寅时比看营大时还要温柔。
“这里一直都很漂亮,也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过,就像广场中心的那个喷泉,还有图书馆门前的升旗台……这些都是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现在我和你一起再次走过这里,好像又和你回到了从前一样,感觉真的很奇妙。”
百里寅听着他的感受没有说话,她快走几步转过身看着宋光,两个人停在致勤楼正门前,落叶纷飞间时光倒流回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地方。
秋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百里寅摘掉自己的眼镜,她脸上的微笑让宋光想起自己当年年轻气盛的模样。
百里寅向他伸出一只手。
“那你说,我还有机会像以前一样邀请学长陪我去十字广场看烟花吗?就在今天晚上。”
根据文钧的提示,沈铎来到了市图书馆。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沈铎也没有看见过泽费罗斯翻开过哪本书,他宁愿在书架上面放个烟灰缸也不会摆一本书。可沈铎自己不也是这样吗,他也记不清自己上次拿起书是什么时候了。
沈铎在市图书馆五楼的阅读区找到了泽费罗斯,他正戴着眼镜翻着一本书,大衣和西服外套都搭在椅背上。
泽费罗斯当然已经注意到了沈铎,但他只是用食指点了点桌面,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沈铎只好拿出自己的身份证给自己办了一张借书卡。他不知道泽费罗斯什么时候会离开,就借了几本杂志坐在泽费罗斯对面的桌子上。
沈铎借的是最近一期的《青年之声》,绿底红字的封面让他感觉非常熟悉,他不自觉地用右手轻轻抚摸着书皮,好像这样就能摸到里面的文字一样。自离开学校后,他也好长时间没有再读过书了,虽然在服刑的时候也有学习的教材,偶尔也会有看看报纸的机会,但是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那时候,他每翻开一页纸,就好像被人责备了一样。
这么一坐就是一个下午,沈铎抬头看了一眼马上就要把手里那本书翻完的泽费罗斯有些犹豫,他该去还书了,但是他有些担心他一走开,泽费罗斯就又不知道去哪里了。在他换杂志的期间他也想去问问泽费罗斯要不要喝点热茶,可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可等他犹豫着回来的时候,却看见自己和他的桌上都放了一个小纸杯,里面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免费热茶。
正巧他看完那篇文章的最后一个字,就听到泽费罗斯轻轻敲了敲桌子。
“走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天已经黑了。现在正是秋天,白昼逐渐变短的时候,沈铎为了安全稍稍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其实他很想问问泽费罗斯今天看的那本书讲了什么。
“今天下午开心吗?”
没想到泽费罗斯先开口问他了,沈铎为了他可以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就又靠近了些。
“很开心,我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看书了。”泽费罗斯朝着十字广场走去,沈铎以为他可能想去逛逛,“您经常来市图书馆吗?”
泽费罗斯领着沈铎来到十字广场的中心,现在这个时间点仍然有不少小孩在这里练习滑板。他先是四处望了望,之后才坐在旁边的休息椅上给自己点了根烟,看着打火机的火苗被晚风吹的一跳一跳的,他叹了口气。
“以前忙的时候很想看些书,现在好不容易清闲了却看不进去了。”
泽费罗斯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愣了几秒,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卡来扔给沈铎,沈铎接住一看,原来是他的借书卡,这卡的颜色和样式和沈铎今天才新办的不太一样,看上面的痕迹似乎有些年头了。
“这是我最宝贵的卡,你可给我收好了。”他乐呵呵的看着那张卡,上面还有不少他的指纹。沈铎把这张卡和自己的那张叠在一起收好。
路灯打在泽费罗斯身上在地上投影出人和椅子交叠的黑影,沈铎有些在意,他稍稍往泽费罗斯身边移了移,把自己的影子露出来移到泽费罗斯身边,这样看起来就不会显得那么孤独了。
到了整点,钟楼的大钟准时地敲了起来,突然的,黑漆漆的夜空中炸开一朵璀璨的金花,紧接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从远处传来,那声音甚至已经盖过了钟声,泽费罗斯和沈铎一起抬头看向夜空,万里无云,明月正当空。
“哦,今天是中秋节。”
泽费罗斯低声感叹了一下,他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让沈铎并排和他坐下,沈铎看着他的半边脸猜不透他的思想,但直觉告诉沈铎,他今天不太正常。是因为过节的原因吗?他不知道以前泽费罗斯都是怎么过中秋节的,也不知道卡佩是怎么对待这个中国传统节日的,但看泽费罗斯有反应,那说明他对这个极具中国文化特色的节日还是有所了解的。
“您以前也会过中秋节吗?”
这个问题让泽费罗斯有些无奈,他本来不想回答沈铎这个白痴问题的,但是他的嘴却比他的脑子还要更快一步。
“我又不是外国人。”说完这句话泽费罗斯又觉得有些尴尬,就又补充,“卡佩,先生……他很入乡随俗,中国的节日他都过。”
“那您以前是怎么过的呢?”
泽费罗斯向后靠着椅子,右胳膊搭在椅背上,远远看着好像是他圈着沈铎一样。沈铎一如既往地坐得无比端正,他侧头看着泽费罗斯的脸,从那对黑眼睛里还能看见那些正在天边肆意绽开的绚丽烟花。
到了他们这个年纪,好像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平淡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就开始对生活丧失了热情,远处不时传来人们的欢呼声和喝彩声,大家都在为美丽的烟花惊叹,可沈铎和泽费罗斯,他们两个却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一样,晚风依旧。
“文钧会组织酒会发月饼和水果,关铭跟着帮他打下手,我倒是被他们两个拉着参加过几次去做开场,其实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
后来他就再也不会参加文钧办的任何酒会了,如果他去了那也只会冷场,不管是谁,人们见了他就都玩不起来了,虽然被文钧软磨硬泡地拉过去几次,但泽费罗斯还是认为自己不去才好。
“你呢?”泽费罗斯问沈铎。
沈铎没想到泽费罗斯还会问起他来,所以他想了一会儿,只回答了高中时候的情况。
“我和姐姐会包饺子吃,晚上一起看联欢晚吃五仁月饼。”
他是真的很喜欢吃饺子啊。泽费罗斯垂着睫毛,看起来好像在笑。
“真好啊,沈铎。”
他的话听不出什么态度,但沈铎不想他纠结过往的事情,于是他立马回答说:“我现在也感觉很好。”
泽费罗斯对他这个回答摇了摇头,两个人就没有再说话了。
直到烟花表演接近尾声的时候,泽费罗斯才侧了侧身子。
“沈铎。”
“在。”
他笑着叹了口气,看起来并不开心。
“你知道吗?温格已经派人把关铭的东西送回来了,是个坠子。”
沈铎有感觉他似乎要说什么事情了,于是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泽费罗斯却转过头来看着沈铎,他的嘴角似乎还带着刚刚看到烟花时的笑容。
“卡佩说,他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老大。”
沈铎只知道泽费罗斯前几天旁敲侧击地问过关非关于关铭的事情,他记得那天问完关非后他们的脸色就不太好,虽然文钧在旁边劝泽费罗斯不要多想,说卡佩在那里最起码也会罩着自己家的人要他不用担心。
但这话,泽费罗斯明显是不相信的。
“沈铎啊。”
“我在。”
听到这声熟悉回应,泽费罗斯低下了头,他闭上了眼睛,不想让痛苦再蔓延开来。
他拽着沈铎的领带尾巴。
“你说今天是中秋节,我该怎么和关非说呢?”
阿莫斯把一小盘摆放好的广式月饼放在餐桌上,他选的这个位置正好可以让月光照到月饼上,这是昨天卡佩特意吩咐的,以前岳冉也和他提起过的习俗,他们说这叫“拜月”,如果再放点新鲜的瓜果,这个仪式就更完美了。
本来事情已经处理完了,他们该趁着这个中秋小长假回国的,但是卡佩却摇了摇头告诉阿莫斯和马夏尔,他们还要再多待几天。
卡佩嘴上说着他不着急回去,可现在却也正坐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星星很亮,明天一定是个好天吧。”阿莫斯听见他这样说。
明明就是在看月亮,还说什么星星和天气,阿莫斯摇了摇头给他的老朋友倒满葡萄酒。以前总听卡佩抱怨泽费罗斯性格别扭,可他这个当家长的不也是这样吗?有时候阿莫斯看着他们两个人,真的觉得他们有些相似。
“既然那么想念,为什么不回去?”马夏尔为这两位老朋友带来一盘新鲜的水果,他其实也很想回去见布兰基塔,以前就算是他们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分隔两地的事情。
“你还好意思说呢,马夏尔。”
不用再多说什么,马夏尔也知道卡佩的弦外之音还是在责怪他,也是,要不是他贪玩儿多管闲事,把韩国当成了澳门,也不至于会引来这么多麻烦。可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哪里能知道泽费罗斯和韩国这边的人还有过那种联系,出点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吧。问题早就已经产生了,他只是带来了一个契机而已。
“您可别说了,我可不知道过几天回去怎么面对布兰基塔呢。她这次来还专门带了舞衣和舞鞋,您了解她,她知道您和孩子们喜欢看她跳弗拉门戈,就算是在旅行的路上也要天天和我排练。这下好了,连中秋佳节我们都分隔两地,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见她了。”
马夏尔苦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并不是有意要打破他太太的计划的。虽然他们是外国人,但也很喜欢中国的优秀传统文化,这种幸福美满的愿望是可以跨越国家而传递的。在这种花好月圆的团圆日子里,布兰基塔在做什么呢?没有亲眼见到他,在生气的同时,她肯定还在为爱人担心吧……
阿莫斯拍了拍马夏尔的后背劝他想开点。这让马夏尔又想起了那个因为机缘巧合被阿莫斯救下的年轻小子,那个年轻人似乎已经追了他好长时间了,马夏尔就顺便问了一嘴,但阿莫斯只是摇了摇头递给他一块月饼。
看来他们这三个男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啊,明明是节日,为什么不能想些开心的事情呢?
卡佩看着桌上圆圆的月饼,空气里还弥漫着香甜的味道。他想起来他第一次见到这种食物时,还是小时候在柏林乡下的明姐姐家,那时候他还很穷,只能买三块被德国人改造过的奇怪月饼。
马夏尔问他为什么不回去。可卡佩又很想反问他,他现在回去干什么呢?不用派人去调查确定,他也知道这些孩子们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活动。傅吟客和周存,不提也罢;以往的大小节日总是百里这个孩子陪在卡他的身边,可自她大学毕业以后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变少了,逢年过节的相会更多靠的是缘分,但看她越忙他越开心;温格和他相处的时间是这几个孩子中最少的,平日里卡佩又待他极其严格,虽然都在营港却也很少见面;至于泽费罗斯,卡佩估计他还在为关铭的事情苦恼,他了解泽费罗斯,他其实是个很情绪化的人……想到这里卡佩不由觉得有趣,这种事情如果放在傅吟客或者温格身上,他们绝对不会像泽费罗斯这么在乎。可是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如果的,泽费罗斯就是泽费罗斯,这几个孩子里数他看着刚强,可实际上也数他最容易动摇。如果卡佩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那他在十几年前就应该被泽费罗斯杀死了,他的存在就是泽费罗斯还在犹豫的最有力的证明。在美利坚费默西斯州监狱所属的精神病医院里长达三个月的折磨也没有彻底泯灭他的本性,卡佩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失望。
他拿起斟满葡萄酒的雕花水晶酒杯对着窗外的明月致敬,阿莫斯也没有劝他,他知道他这位朋友本来就是一个把葡萄酒当水喝的男人。
三个男人互相碰了酒杯,卡佩作为家主率先发言了。
“无论如何,别忘记中秋节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