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落花
作者:心脏强大   东风2024最新章节     
    手术室里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在外面等候的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听医生交代完后续的治疗方法之后,百里寅来到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身边向她概括宋光的情况。
    “伯母,宋光他已经没事了,只需要在医院里继续休养几天就能恢复,医生们会照顾好他的。”百里寅说。
    “他,他什么时候能醒?”宋文美握紧了还在颤抖的手。她的衣着朴素无华却得体大方,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虽然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小老太太,却也一眼就能看出她也受过良好的教育。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麻醉药的药性才能过去,到时候我们可以去病房探望他。”
    “我知道了。”宋文美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突然转过身,“谢谢你了,孩子。”
    “不用客气,这是我该做的。”百里寅微微欠身,直起腰的时候却听到眼前的老人又问。
    “你,就是百里寅小姐吧。”百里寅点头,“小光以前上大学的时候就经常和我说起你,你是个好姑娘。你要是忙的话,就先走吧,我留下来就好。”
    “我不忙,伯母。”百里寅没有要立马走人的意思,毕竟宋光是因为她才受伤的,她不可能一走了之。
    两个人目送着宋光被医生们推着转移到病房里休息,宋文美年纪大了办手续不太方便,百里寅主动代劳办好一切。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直到进了病房,百里寅请宋伯母坐下。
    “百里小姐,说句冒昧的话……你和我们小光,是在恋爱吧?”百里寅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是,我们在一起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从宋光回国开始的。”
    “那确实是有些日子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隔着千山万海,天南海北兜兜转转,你们还是走到一起了,不容易啊。”
    “让您见笑话了。”
    按道理来说,宋光的药性已经过了才是,但是他还没醒来,估计是又睡过去了,但睡得不太踏实,梦里也总是皱眉毛,当妈的都看见了。
    宋文美拿着水杯在窗户旁边绕了一圈又坐回来,对百里寅说:“孩子,我就不绕圈子直说了。你觉得我们宋光配得上你吗?”
    “伯母何出此言。”百里寅也听宋光提起过他这位母亲,宋光的父母亲都是教师,但是宋光的父亲去世早,宋光就跟了母亲的姓氏。在宋光眼里,他的这位母亲是个说一不二的女强人,当年只问他愿不愿读书,如果愿意哪怕是出国留学她也会送他出去。如今却也为了儿子的婚姻大事犹犹豫豫起来了。
    “百里小姐,我们家庭只是普通人家。我看出来了,你不是一般的姑娘。我这做妈的也不怕得罪人,如今就有话直说了。我觉得你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百里寅看着这位母亲的眼睛。
    “宋光他是学化学的,我相信他能处理好所有不稳定因素,但是他的人生不可能处于一种完全的不稳定之中,他是搞研究的,将来很难适应百里小姐你的生活。而且姑娘,我看出来了,你不是那种甘心在家庭里奉献一辈子的女人,宋光他只是个普通人,他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他。”
    “妈……”宋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他的目光在母亲和爱人之间来回徘徊着,第一次恨自己的眼睛不够用。
    “宋光,我觉得伯母说的很有道理,我们或许应该思考思考以后的问题了。”百里寅对宋文美微微颔首,“我还有事情要去处理,伯母,麻烦您了。”
    宋文美点点头,把百里寅送了出去。宋光一个人躺在床上如鲠在喉,可他又能怎样呢?哪怕是他,自认为已经读书开智的男人,有一天居然也会在女朋友和妈妈之间为难。可母亲说的也没错,他也知道百里寅不是一般家庭的女儿,他们可以一起面对生活里的许多麻烦,但是对于解决问题的想法却实千差万别。
    百里寅为什么不报警?
    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问不出来了。
    或许他心里早就已经明白了。
    她不报警,只有一个答案——会给她带来麻烦,他们面对这个社会的姿态是不一样的。
    “喜欢和利用并不冲突。”宋文美对自己的儿子说。
    泽费罗斯下了飞机就一刻不停地赶去香舍公馆,现在查的很严,他想要靠自己顺利又快捷地出一趟国并不算容易。现天才蒙蒙亮,他就已经坐在勒罗伊夫妇家中的客厅了,外面的那些安保根本难不倒他,只是那些黑色的杜宾犬有些难以对付,让他花了一些时间。
    布兰基塔并不习惯早起,所以他先看到的是马夏尔先生,他本来是准备出去遛狗的,可叫唤了半天,他的宝贝也没有一个出来应他一声。
    “看来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马夏尔先生给枪上好子弹,缓步来到客厅。
    随着一声枪响和玻璃破碎的声音,外面迅雷的安保人员冲了进来,却见马夏尔先生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关上门出去。
    泽费罗斯单膝跪地从沙发后面探出头来,马夏尔先生把枪放在墙上的支架上迎上去给了泽费罗斯一个热情的拥抱。
    “我的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和我玩捉迷藏了!”
    泽费罗斯没有起来,也顾不上叙旧聊天了,他双膝跪地,请马夏尔先生叫布兰基塔太太下来一趟。
    “就算有事相求,你也不必如此。”马夏尔先生在楼梯中央回头对仍然跪在客厅的泽费罗斯说。他只是跪着。
    “幸好我买了那条土耳其地毯,他跪在那里也不会太过难受。你快去看看吧,我的布兰基塔,那孩子说什么都不起来,我是没有办法啦!”马夏尔先生从衣柜里找出前天他太太才穿过的那身衣服,一回头却看见布兰基塔太太已经换好了。
    “是诺尔曼出了什么事吗?他一个人来的吗?这也太草率了!快带我去见他!
    ”
    夫妻二人见了泽费罗斯就叫他起来说话,他们也知道在中国文化里这种跪拜大礼意味着什么,可泽费罗斯只是一味跪着,夫妻俩没有办法,并排坐在他面前。他们讨厌那种居高临下俯视别人的感觉,更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他们的孩子。
    “两位老师,我有一事相求,请一点要答应我这个不情之请,泽费罗斯终身难忘!”他说着,就像是信徒跪拜上帝一样把额头和手背都贴在地上。布兰基塔太太拉住他的手,马夏尔先生扶着他的肩膀让他把头抬起来说话。
    “jeeze!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这样苦苦哀求我们!”布兰基塔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那个泽费罗斯了,他什么时候这样低声下气地向别人哀求过?
    “我想请您二位收养我的女儿。只要您答应,我现在就把手续办好,把她送过来。”
    “clair?她怎么了?”
    泽费罗斯从怀里掏出一张卡说:“这里有一些我的财产,供她在欧洲或者哪里读完大学都不成问题,我只希望老师,你们可以照顾她,给予她精神的指引,像当年对待我们一样,别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孤儿。”
    马夏尔先生望着那张卡表情凝重。“我们当然可以照顾她,只是泽费罗斯,当年你和诺尔曼争夺她的抚养权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我们没有理由直接接她过来。”
    “是啊,泽费罗斯,这件事情家族里其他人知道吗?你准备让我们什么时候去接她?你想要她接受什么样的教育?”布兰基塔太太补充说。
    泽费罗斯面对这些疑问,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会这样匆忙,只是现在我身边确实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无论如何,我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她是我大哥和大嫂生命的延续,别的我不在乎,可我怎么能不为她打算?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插手过她的教育,也是我自知……我不配教育她。”泽费罗斯低着头,对这两位,他确实没有什么脸面再去伪装和欺骗。
    “别这样说,我的孩子。”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勒罗伊夫妇明白了他的意思。
    原来那一天已经到来了啊。
    “clair,她学什么都好,而且她学什么都快,可就算她学不好,就算学得慢,也请像对上帝最疼爱的孩子一样把无私的爱赐予她。我只希望她做个快乐的孩子,健康,做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别像我和她爸爸一样就好。”
    布兰基塔太太想说些什么宽慰的话,可如今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泽费罗斯说的是对的,他把那个女孩托付给他们,也是因为他们是德高望重的长辈。
    “我们会这样做的,泽费罗斯。只是,你希望她在哪里接受教育?到时候我们也能有个准备。”布兰基塔太太问。
    “老师,哪里都好,她跟着你们走到哪里,就在哪里读书。但只有一点,不要忘记她母亲教给她的语言和文字,她可以忘记我,但是千万千万不能忘记她的母亲。”
    这话由他一个男人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太可信,可别人不知道的是,当年他答应傅吟客和周存,如果孩子出生了,他就一定要在离周存不远的地方穿着防菌服亲自迎接这个小生命,原来那个时候傅吟客就已经在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做打算了。如他所愿,泽费罗斯忘不了那天有多么痛苦,那种诡异的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愧疚感和责任感永远伴随着他,这比任何刀剑插入他的身体都要可怕。
    “我很快就会一无所有,这是我们唯一能留给她的,也是对你们的感谢。”泽费罗斯把卡交到布兰基塔太太的手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那我的孩子, 这些钱才是你该用的时候,说不定在千钧一发之际,还能救你一条性命。你留着吧,一个小孩子而已,我们还是可以养的起的。”马夏尔先生拒绝着。布兰基塔太太也说:“是啊,而且你也并非孤立无援,别忘了还有我们公正的朋友阿莫斯,还有百里寅小姐,他们最起码是不会伤害clair的,尤其是百里寅小姐,她对clair的疼爱并不比你少。”
    “可是老师,她是我姐姐啊。”
    泽费罗斯看着两个长辈的眼睛,他又重复了一遍。
    “她是我们最尊敬的姐姐啊。”
    为什么你们都这样不约而同地把她排除在外呢?她也是堂堂正正卡佩家族的女儿啊。
    泽费罗斯不相信他的姐姐会把唾手可得的东西拱手让人。
    她是百里寅啊。
    矢车菊落下一片花瓣。
    他幻想着,幻想着自己穿上一套白色的睡衣轻轻走的窗前,外面寒冰消融、春意盎然,和风拂过窗棂,窗帘带过他的衣角,光毫无保留地照在他的整张脸上,好像神话故事中接受天神洗礼的信徒,它们把他的皱纹抚平,为他的嘴唇和脸颊增添了些许血色,仔细嗅着,他还闻到了些许矢车菊的芬芳。
    他知道,眼前也是镜花水月,大梦皆空。
    他知道,他的时间已经耗尽,再无可以挥霍的余地。
    他知道,他是输是赢,怎么也难逃上帝投来的带着审判的目光,他已向他伸出自己的双手……
    好明媚的阳光。
    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嘴角的微笑将永远伴他而眠,刹那人间,他又回到了那个年少时千方百计逃离的故乡。
    “rom……”
    他听到带着德语口音的女人呼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