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八。
    李宴齐早早出门去，敲定了巡防营扩建事宜，他现在不缺人手，带着一众士兵，热火朝天的重新规划营房。
    林雁语则还是去救济堂征收流民。
    三日施粥已经完毕，她本以为流民会比之前少些，没想到来加入巡防营的，反而比昨日还要多。
    才一上午时间，红封记录在册的，便已有近二百人。
    林雁语攥着毛笔的手指微僵，肩颈也有些酸痛，她不舒服的动了动脖子。
    这时，队伍排到一名短眉小眼的青年男子，他拿着一个布满泥垢的破碗，看着林雁语白皙的脸颊发愣。
    林雁语头都未抬，例行询问：“姓名、籍贯、可否加入巡防营？”
    男子看得眼睛发直，一时忘记回答。
    林雁语未听到回应，微微蹙着秀气的眉头，抬头又重复了一遍。
    男子这才回过神，他伸头往林雁语身后张望着，谄笑说：“我叫杨大虎，茂州人，听说云龙县有人施粥，咦？粥饭呢？”
    林雁语眼睛瞥到男子手中的破碗：“施粥时间是初五初六初七三日，今日已经初八，你来晚了，请问你是登记为暂住民，还是加入巡防营？”
    她毛笔提起，等着男子回话登记。
    “你们这不是骗人吗？！我紧赶慢赶从别的县赶过来，你说我来晚了，我就来晚了？”
    男子小眼竖起，嗓门奇大。
    林雁语没抬头，秀眉压着乌漆漆的眸子，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的说：“我们云龙县巡防营招收士兵，与内务司人员，包食宿有月俸……”
    “老子是来吃饭的！可不是来加入你这劳什子破巡防营的！老子要吃饭！要吃饭！”
    男子叫嚣着，又转过身面向排队的人，大声嚷道：“大家都来瞧一瞧，看一看！你们云龙县县尉和县尉夫人就是假模假样的骗子！他们自己说施粥！老子走了一天才走到这里，结果竟告诉我没有！这不是骗子这是什么？”
    林雁语耐心用尽，将毛笔放下，目光冷冷的看他：“衙役通知的时候，说的清清楚楚，是初五初六初七三日施粥，你自己信息有误，难不成还要赖到我们头上？请你立即离开，让排在后面的人上前，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男子没讹到吃食，见林雁语竟然还驱赶他，心中怒火更盛。
    他见林雁语身后只有一个大个子，没有旁的人，仗着自己有点子功夫，扬起手中的破碗，欲砸到案桌上吓唬林雁语。
    人群被他这动作吓到，传来一阵惊呼。
    说时迟那时快。
    陈二木一拳击碎破碗，一个箭步上前，抓住闹事男子的领口，扔垃圾一样轻飘飘的将他扔出队伍。
    “大、大哥说了，不、不许任何人动……大嫂一根汗毛。”
    陈二木身子铁塔一样，双手叉腰站在案桌前。
    林雁语压着眉眼，抿唇站起身，走到了陈二木前面，面对着众人。
    她垂首理了下自己的衣袖，抬头露出冰冷的双眼，向人群拱手作礼说道：“乡亲父老们容禀，我夫君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尉，我们夫妻二人势单力薄，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巡防营是我夫君牵头建立的，我们夫妻二人的初衷也很简单……就是为了给流离失所的人，提供一个容身之所。”
    林雁语顿了下，接着说。
    “现今世道艰难，人人自危，你们自己当地的官府，应是无法正常运行了吧？不然，你们也不会一路逃难到我云龙县，现在我们云龙县巡防营，愿意给诸位这样一个选择，当然不想加入也没有关系。但，如果什么都不想做，还想吃白食的，那就是痴人说梦，毕竟，我们不是你爹娘，也不是你祖宗。”
    林雁语说话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字字铿锵。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人群没人说话，只有那个被丢出去的男子，趴在地上发出的痛吟声。
    他“哎呦哎哟”的叫唤着，但没有一个人同情他。
    相反的，大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是鄙夷的、不齿的。
    人群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县尉夫人给了我们安身立命的去处，这瘪三竟然敢诋毁她。”
    “呸，不要脸！”
    “也不知道哪个县的，简直给他们县丢人现眼。”
    ……
    林雁语微乜躺在地上的男子，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我们云龙县，不欢迎你这种吃白食还理直气壮的懒汉，二木……”
    林雁语侧头看陈二木的方向，说道：“将这个人带去给你大哥，就说我说的，将他驱逐出云龙县，永远不准再踏入。”
    人群霎时静默，落针可闻。
    林雁语像是无事发生一般，一甩袖坐回浅棕色的案桌后，压着簿子拿起毛笔。
    “下一个。”
    “庄星白，云龙县人。”
    李雁语拿着毛笔的手一顿，掀起卷翘的睫毛，有些讶然看着案桌前的男子。
    他穿着一身浆洗干净的粗布麻衣，长相颇为俊秀，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很有礼的冲她行了一礼。
    林雁语放下毛笔：“云龙县人？”
    庄星白：“是，云龙县云龙镇杨树村人，我想加入巡防营。”
    林雁语在救济堂四天，接触的全是衣衫褴褛的流民，本地青壮这还是第一个……
    “我能问你为什么想加入巡防吗？”
    “我已考过县试，本打算明年参加院试，但……”
    庄星白苦笑着摇了摇头：“爷奶过世，家中田产已尽数变卖，用来处理二老后事，我现在一穷二白，无牵无累，听闻李县尉组织的巡防营在征收人手，我略懂一些文书珠算，厚颜过来毛遂自荐了。”
    林雁语乌灵灵的眸子陡然一亮。
    确实，随着巡防营的逐步扩大，内务司确实还差一个会珠算的文书。
    她存着一些试探，起身让到一边，指着案板后的座位，说：“你坐在这里，顶替我的活计，红封巡防营，白封暂住民。”
    庄心白一愣，随即很干脆的点头：“好。”
    林雁语得以释放，她在旁边的空地，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身体。
    感觉没那么难受后，站到了庄星白旁边检阅成果。
    庄星白身板笔直，拿笔的姿势很端正，书写在纸张上的字极其漂亮，记录在案的数据也很有条理。
    林雁语看得眼前一亮，不禁赞赏的笑道：“你字很漂亮，是专门练过的吧？”
    庄心白脸上飘过红云，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县尉夫人谬赞了，您的簪花小楷写的才是好，我的字也就是能看。”
    林雁语没想到敢毛遂自荐的人，竟夸一句就脸红，不禁感到好笑。
    她掩唇笑了两声。
    “知知！”
    林雁语倏地抬头，看到穿着一身黑色武袍的李宴齐，正站在路边的一个枯树下。
    他背着光，踩着染上暖黄碎金的青石砖向她大步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