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的蜡烛芯“噼啪”响了声,屋内的光线顿时摇晃了下。
明灭不定的烛光下,蔡章那张方正的脸叫人看不清神色,只能看到一双鹰眼中有火光跳跃,灼灼的看着下方的刘师爷。
“这贼子杀我手下大将,又损我三千兵将,我恨不得喝其血啖其肉,我凭何招安他?”
蔡章话语内容虽狠厉,但语气却平和低缓。
刘师爷微微抬首,翕然与蔡章对视。
“节度使大人想杀李宴齐,源头也不过是他杀您手下大将黄霸天,但大人您是否问过,他缘何会杀黄霸天?”
“哦?这还真不曾过问,他难不成不是为了抢粮草吗?”
蔡章换了个坐姿,皱眉等刘师爷下文。
“黄霸天看上李县尉之妻,并趁他护送商队之际,派兵劫杀李县尉,还……上门打伤李县尉的弟弟,欺辱李县尉的夫人。”
刘师爷向前走了一步,耷拉着短粗的眉毛,陈情道:“李县尉此举确实是被逼无奈……试问节度使大人,黄霸天的这种行为,哪个男儿能受得了呢?”
“这、这……”
蔡章顿时瞠目结舌,心中升起阵阵恼恨。
他一直知道黄霸天猥琐贪色,常常出没秦楼楚馆,家中除了正头娘子,还纳了七房小妾,这些小妾大部分是青楼红姑,也有他强抢的贫贱女子。
他念在黄霸天本事大,办事也算尽心尽力,所以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孰料,这厮竟如此狂妄大胆,惹到地头蛇李宴齐头上,不光害了自己性命,还害得他也跟着丢尽了脸面。
耗损这么些兵将,竟是因这厮管不住自己裤裆里的老二!
蔡章只觉此时灰头土脸的自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咬着后槽牙,恨不得立马将黄霸天鞭墓戮尸。
底下众参将也瞪大眼睛,火冒三丈。
麻子脸参将头发被火燎了大半,此时更是怒火中烧,怒骂道:“黄霸天这阉龟王八,害得大人如此,竟这么简单就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马奔瞥了麻子脸一眼,深皱眉头向着蔡章拱手道:“不知大人现今如何示下?继续攻打还是……招安?”
蔡章虚着眼睛看马奔半天,最终长长出了一口气,疲惫的说:“便由你护送刘师爷,上五龙寨……招安李宴齐。”
*
五龙寨议事堂内。
李宴齐翘着二郎腿,坐在高义薄云的牌匾下,脸上挂着散漫的笑,双手抱拳假把式的往前送了几下。
“哟,刘师爷,幸会啊,今天也不知道什么风,把你这县令跟前的大红人吹来了。”
李宴齐的目光不觉飘向刘师爷身边,眸光微闪,缓缓问道:“这位是?”
刘师爷在王振龙胡睿麒一班人的目光下,不觉后背发凉,冷汗涔涔。
他拿袖子一面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县尉大人,您可别折煞我了,这位是崇州节度使蔡大人的参将马奔,此行代表节度使大人。”
“嚯?崇州节度使,这么大的官哪?”
李宴齐仿若很吃惊的样子,一双水墨写意的凤眼睁大,嘴巴还配合的半张。
他煞有介事的说:“我李宴齐就一屁民,节度使大人派使者找我作甚?难不成是请我去做厨子,若是这般,倒说得过去,毕竟我最擅长的就是做王八汤和狗肉汤了,就是不知道蔡大人爱不爱吃?”
刘师爷和马奔也不是傻子,他这番阴阳怪气,自然听得出来。
马奔眉头皱起,刘师爷擦汗的速度更快了,干笑道:“县尉大人说笑了,蔡章大人已知县尉大人的冤屈,他也是被黄霸天蒙骗,知晓真相后,蔡章大人很是发了一通火,痛骂黄霸天罪有应得,死不足惜。”
李宴齐坐在深檀色圈椅中不动如山,只看着他笑,指着左下首空着的两个座椅说:“刘师爷马参将坐,站着说话不累吗?”
刘师爷仿佛屁股底下有钉子,只坐了半边屁股在椅子上,苦着一张脸看向李宴齐,说:“李县尉其实我们这趟来……”
“这些个仆妇都是干什么吃的?刘师爷和马参将都来这么久了,还不来看茶?再不好好管束一二,老子看他们要无法无天了。”
李宴齐的话音刚落,门口的一名仆妇连忙要出去端茶。
“慢着。”
李宴齐转头看向二人:“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刘师爷最喜欢的是铁观音,就是不知道马参将爱喝什么茶?”
马奔与那双漆黑的凤眼对视,他在其中看到了戏谑,心中不由一阵气恼,他想发火,但他又挑不出错。
他们这趟是为何而来,想必李宴齐心知肚明,但绕来绕去,就是说不到正题,无端的让人心烦。
他马奔代表的是崇州节度使,不看僧面看佛面。
但要说李宴齐不给面子吧,倒也不是,说给面子吧,那也没有。
就是这样,才更让人烦心。
马奔板着脸说:“随便,我不挑。”
“那哪成呐?马参将代表的可是节度使大人,我怎敢怠慢?”
马奔从那张笑盈盈的俊脸上,体会到了李宴齐的难缠。
不过想也知道,能不费一兵一卒打退他们两拨进攻的人,怎可能是好相与的?
最后刘师爷和马奔什么也没有谈成,喝了一肚子的好茶,被李宴齐亲自送到五龙寨大门口。
他笑的甜津津的:“今日万分荣幸能与二位一同饮茶谈天,可惜我现在出不了五龙寨,不然定在迎客居好好宴请二位,上次宋老板请我喝的雨前龙井,口感清爽醇香,回甘润甜。”
“说到宋老板,我倒是有些对不起他,本已答应他,护他商队到并州,结果竟出了这档子事儿,若宋老板因此赔偿银两,那倒是李某的罪过了。”
李宴齐面带愧色,似有些失落,说:“唉,算了,我这便止步不送二位了,二位慢走。”
“李县尉…”
刘师爷一张脸皱作一团,耷拉着眉眼,欲言又止。
李宴齐好似看不到,露出个笑模样,对面前的二人说:“若有机会定在迎客居宴请二位,请回吧。”
刘师爷无法,只得跟着马奔,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待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李宴齐勾起的唇角落下。
“哼。”
他两眼漠然看着前方,从鼻中淡淡轻哼一声,转身回了山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