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厉害。”
事到如今,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从初见时就给人印象深刻的年轻警官的实力,总是能够轻易的洞察别人的内心。
或许,她可以一试。
“是,我知道那不是意外,但是我却不得不逼自己接受这个事实,你说的对......”
甘秋似乎已经选择了妥协,只是她的声音很小,更像是在和自己对话一样。
沈隽稍作停顿,他将手机音量开到最大,依旧听不到话筒对面人的周边情况。
无奈之下,他只好继续和她对话,给闻人他们争取时间,“所以,你现在还要去相信那魔鬼吗?你要再次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消失吗?”
话筒那边又是一阵寂静,静到沈隽都认为对方挂掉了电话。
即使这样,电话依旧没有挂断,通话时长一秒秒往后延续。
观孜没有耐心,忍不住小声询问道:“老大,她怎么不说话了?”
“等等,让她好好想想。”
沈隽此时的沉默给足了对方思考的时间,让对方相信自己并非易事。
如果不是甘秋早就心生嫌隙,沈隽绝对无法撼动她的决心,更不用说从对方手里套取有用的信息。
正当众人认为这场谈话要以失败而告终时,突然从话筒里面传出来一阵“呲啦”的声音。
就像是疾驰在高速路上的汽车突然将窗户打开一样。
风声肆意,阵阵刮耳。
紧接着,甘秋那略带有一丝哽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是我......时间不够了,接下来的话也只会说一遍......”
这话一出,沈隽示意身旁的警员着重记录。
虽然他心头隐隐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但还是不忍心打断这来之不易的线索。
“我其实不是什么甘夫人,也不是扶氏集团董事长的夫人,我只是太阳花的一个小小的护工。从我进到那栋大别墅开始,我的噩梦就从未间断......我知道我的丈夫是假的,他只是一个傀儡......”
“但是习惯令人害怕,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正常的让我们都以为那才是真正的生活。”
电话那端的人正在静静的描述着。
一时间,也只有耳边的风声不时在提醒着众人,有时候一句完整的话还会被风声掩盖,所以沈隽屏气凝神努力听清对方说的每一个字。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被发现发现了......”甘秋说到此,唇角噙着悲凉的笑,“一个原本应该老老实实待在笼子中的家畜突然有一天想要逃脱,你们觉得后果是什么?”
“但是!!”话筒那边传过来的声音陡然激动起来,“为什么明明是他做错了事!却要让我的孩子来承担错误?!小易他才五岁啊......那群人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
甘秋的声音中透露出不甘和绝望。
沈隽担心她继续陷入悲鸣的情感漩涡中,连忙出声继续努力和她对话,“但是,即使知道这一切的你依旧没有做出反抗,不是吗?”
“对,我太害怕了。”甘秋给出了回答,她太害怕了,那个时候她才不过二十五岁,又怎么能够和那群人对抗?
“你说的你的丈夫是假的,这是什么意思?”沈隽反复在脑海中回放着甘秋的话,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提及扶钧,甘秋没能忍住唇边的戏谑,即使在面对如此困境下,她仍觉得自己还不是最可怜的那个人,“哈哈,他也是一个和我一样的可怜虫罢了......因为真正的......早就被处理掉了。”
甘秋的声音忽隐忽现,风声盖过了很多重要的信息。
但是仅仅有这些,其实已经足够。
“你要去哪?我可以找人接应......”沈隽此时内心沉重,他听出了甘秋是在做告别。
果不其然,没等他说完,那边传来一声轻笑,“不了,从我向你说出这些话的这一刻,我就已经没有想过要活着出去了,原本想带着小意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现在,哈哈......”
甘秋嘶哑地笑着,声音不自觉地颤抖着,似乎在与内心的恐惧抗衡。
“最开始的地方......什么?”沈隽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大,只是这次他没等来想听的回复。
“谢谢你......”
最后的一声感谢说出,话筒里突然没有了风声。
沈隽皱了皱眉,他看了眼还闪烁着的手机屏幕,“这是......喂?”
然而,接通的画面只是闪烁了两下,就像是被屏蔽了声音。
很长的时间内,电话那端也没有传来任何声音,然而不是挂断了电话,只是没有声响。
“老大,这人怎么了?”观孜看着突然静音的电话,一脸无措,也不知道闻人那边有没有找到位置。
“不知道......”沈隽摇摇头,他沉闷着脸,眼底是化不开的墨,“闻人那边有没有查到这辆车的位置,我们现在立刻马上出发!”
观孜刚走出去,话筒那边又响起“呲啦”的声音。
与先前不一样的是,这次的话筒里并没有传来风声,而是甘秋那无比清晰的沉静语气,“不好意思沈警官,刚刚我关了下车窗。”
沈隽刚想要开口问些什么,但这次对面显然不想给沈隽任何问话的机会,而是自顾自的说着。
甘秋没有任何避讳的直接承认了自己的作案事实,现在呈现在眼前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让人匪夷所思。
“我现在要坦白的是我的杀人动机,没错,你们的怀疑是正确的。”甘秋出言速度极快,不假思索,语调里隐隐约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我先生扶钧,是我杀的,相信你们应该也有所察觉,我每天晚上给我先生煲的汤里面下的有一些别的成分。”
“那是一种能够让人脾气变得异常冲动的药物。”
沈隽对甘秋的认罪并不感到意外,他惊讶的是对方刚刚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突然转变了态度。
“为什么?为什么杀人?”
面对这个几乎是所有查案警官都会问的问题,甘秋思索片刻后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因为我想要得到小意......”
甘秋的亲生儿子是小易。
但现在她口中的这个“小意”,显然指的是高冀原的儿子——高意。
“我遇见小意是在一年前,那次我去学校接光宗,看到了他......当时那一瞬间的心情,您能明白吗?”甘秋轻声问着听筒这边的人,即使现在她也难以描述自己那复杂的一刻,“我看到他朝我跑来,还以为......以为是......是小易向我奔来。后来我让光宗坐校车,也是为了能在家门口见一眼小易。”
“一眼就够了......”
甘秋果然是绑架高意的罪魁祸首,但让沈隽不懂的是,依据娟姐所说,孩子当时是扶钧绑架的。
既然已经成了帮凶,为什么甘秋还要置人于死地。
“这些和你预谋杀害扶钧有什么关系?”沈隽实在是没明白这其中的关联。
“因为他阻止我......他就是懦弱!当我知道他是假的那一刻,我就想过要让他为我儿子偿命......等做完这一切之后我也不会继续苟活在世,这种被人监管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甘秋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
她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家庭是拼凑起来的,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但当这一切被拆穿时,那种信念崩塌的挫败感会让她整个人麻木掉。
“这个男人太傻了,他以为自己只要老老实实的为他们卖命,这些人就会放过他吗?”甘秋不免开始自嘲起来,其实她说这些话也是对自己说的,“呵,简直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们才会袖手旁观。”沈隽应声道。
因为甘秋动了杀心,所以原本去指派杀死扶钧的人被撤了回来,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切。
怪不得从一开始,整个案子都透露着一股怪异矛盾感。
就像沈隽先前所说,如果是字母团下的杀手,不会呈现出现有案件的粗糙感。
那群人只会比甘秋更加的严谨和狠毒,绝不会给警方留有任何线索证据,这也是这些年这群人能够一直逃脱法律制裁的唯一原因。
“哈哈,当然,只是......我才不会像那个傻男人一样坐以待毙。如果连自己都不为自己做打算,像我们这样的人还能指望谁呢?”甘秋笑着,这个笑容掺杂着一丝骄傲。
直至现在,她仍旧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满和认同。
然而,沈隽想要告诉她,“不,你错了......”
“错?我有什么错?”甘秋质问道。
沈隽则冷冷应声道:“他们正是利用你这样的心理,才拿别人的孩子来诱惑你,让你亲手设计了这一场误杀。”
沈隽不愧是明白人,稍一提点就将整件事情捋了个明白。
有了情绪不稳定的甘秋,字母团肯定会加以利用这把利剑,他们对自己组织内部的所有成员都格外了解。
以至于不出手,就能简单轻松的将一个国内掌握巨型经济的大头集团内部洗牌,这种能力简直恐怖!
甘秋安静听着沈隽的话,两人此时虽然没有过深的交流,但她还是明白了自己被利用的事实。
即使到了最后,她原来依旧没有逃脱掉自己从一开始就想要远离的组织。
“是吗......可是这已经晚了。”她轻声呢喃出声,虽然看不到她现在的表情,但仅凭说这些话的语气,就能感受到她此时的悲凉。
“你是怎么设计的这一场案子?”沈隽抓紧时间,想要问清楚作案细节,看能否为甘秋找到别的出路。
“高冀原他们两个人非常爱自己的孩子,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提及孩子,甘秋的情绪又转而变得稳定,她笑了两声,并不想再多说什么,“总之,事情就像计划的那样,发展的很顺利。”
听到她这般平和的对话,沈隽冷眸拧紧,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都想要搞清楚的问题,“扶光宗呢?若你要组织严密的计划,似乎他才是这盘棋最关键的一个棋子吧......你是怎么说服他的?”
是的,有了扶光宗的配合,这整件案子才能产生完美的闭合。
但也是因为是扶光宗,所以才让沈隽觉得难以置信。
毕竟,那只是一个七岁的小男孩啊!
“光宗啊......”甘秋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渺茫。
若有人在她的旁边,就能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忌惮。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但思及此又换作坚定。
那是意料之内的注定!
过了好半晌,甘秋才幽幽回复道:“如果这件事没有被你们察觉......他一定会是一个好的......”
只是,她的话还未说完,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沈隽刚想要问个清楚,“你说什么?”
“砰!!”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
这道声音太过突兀且刺耳,沈隽因为放得距离自己耳朵太近,以至于这一刻被尖锐的电流声刺激到压迫耳部神经。
那边的电话骤然挂断!
手机也被弹跳到地上,沈隽目露震惊,他此时此刻有些晃神,似乎是想到了对面发生了什么。
车窗外暮色暗淡,残阳孤落。
半边天空被染成了血色,隐隐夹杂着一丝橘芒,可谓是霞光万丈,血染长空。
电话那端的甘秋则是满脸平静地躺在轿车内,在她的周身是火海一片。
冲天的火光仿佛能把人的眼睛灼烧干净,任何人靠近都会情不自禁的流下酸痛的眼泪。
然而,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死亡应有的灰暗。
反而熠熠生辉,充满希望。
小易,妈妈来了。
【:人类惧怕死亡,就如同孩子惧怕黑暗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