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意比原先预想的还要顺利。
此一番铺垫下来,纵然是有什么怀疑,也为这粉饰出来的太平而沉沦,毕竟没有人和钱与前途过不去。
无论如何,百姓得到的实惠是真的,得到的民心是真的,这些做不得假。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那样多的女子身陷囹圄还能朝她人伸手,将同样处于泥沼之中的苦难者拉起来,这已是难得的赤子之心。
王家的夫人不曾来赴宴,但听闻过赵妨玉说的话,听过她做的事,王夫人也不由觉得这位鹤王妃,实在是个人物。
宴饮后两日,递给赵妨玉的帖子不计其数,纵然有宴饮散席时的恭维,但做生意都要白纸黑字过契书,口头上的承诺,永远比不上白纸黑字来的实在。
门房收到的帖子装了足足两个大竹筐,沉甸甸的,有的人家甚至两日发了两封帖子出来,生怕赶不上这样好的机会。
“都在这儿了?”醒枝带着洒扫的丫头,将足足两大筐请帖收下来,小厮忙不迭点头:“都在这儿了,一封也没少,咱们不是那种得了点好处就到处扬巴的轻骨头。”
醒枝去回了赵妨玉,赵妨玉恰好出门,听见门口小厮这样乖觉,叫弄波抓了一把打钱赏给他。
趁着上午这会儿天气不错,赵妨玉索性坐在院子里,一一查看那些请帖,弄波跟在赵妨玉身后,在边上备了笔墨纸砚。
又从其中将一些重要的,与鹤王府,赵家有关联的帖子都找出来放在一边,余下的放在一起,分成几摞摆放在一处。
醒枝在门前站着,似乎是想要上前插手,但又寻不见机会,只能眼睁睁看着弄波一点点将能做的活计都做完。
弄波这个丫头,之前不怎么出挑,至少叠翠春芍几个在时,不过是跟在素惹身边的一个小丫鬟,如今素惹走了,便是她顶上。
没想到,顶上来的人里,还是她最机灵,最像当初的春芍。
弄波极有眼色的磨墨润笔,铺纸泡茶,仿佛有忙不完的活。
赵妨玉在帖子里挑挑拣拣。
“王家与卢家,可有递帖子来?”
忙碌的弄波立即回道:“来了,都是当家夫人下的帖子。”
“崔家的崔姑娘,也递了帖子来。”
赵妨玉心中点头,确实是有春芍的风范。
随后便不再过问,自己翻开帖子一封一封看。
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看似简简单单,往上捋一捋还不知道能牵出来哪一尊大佛。
帖子的质地不同,面子如何,也有讲究。
有人风雅至极,有人堆金砌玉,甚至有人亲手绣了四君子图……
各种巧思层出不穷,生怕赵妨玉看不见她家的帖子。
赵妨玉先看的是弄波挑出来的那一堆,梅家,张家,南山郡杨家……
梅家自然是要带上的,还有孟云俏的夫家。
孟云俏做姑娘虽然不够谨慎,但总归命好,遇见了上蜀中张家,如今日子过得极好,已经做了娘亲,这帖子千里迢迢从蜀中寄来,纵然无人说,但赵妨玉也能认出,这是孟云俏的亲笔。
字丑成这样的,也是罕见,虽然后面练好了不少,但总有几个字能看出当初的影子。
她似乎变化不大。
赵妨玉没来由想到这一点,再想想,也觉得欣慰。
大概是看多了生离死别,她原先梦想中的生活,应当就是孟云俏这样。
一个不是很受宠的庶女,嫁一户还算不错的人家,家中得势,夫家只有求着她的份儿,日子省心,嫁妆丰厚,即便与夫君不恩爱,夫君也不敢宠妾灭妻。
况且张家确实不错。
张家为人活络,又懂分寸,再有一个便是,孟六的夫君下一届要来京城科举,若能得中,到底赵家于京中又多了一门可靠的亲戚。
张家与南山郡杨家不同,杨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而张家则是相反,先允后拿,做事叫人十分舒坦。
无论京城之中有没有赵家这门亲自,日子都只会蒸蒸日上,如此拎得清,子孙又上进的人家,总不会埋没。
至于赵妨薇夫家送来的帖子……
细长的手指缓缓敲了一下请帖的硬壳,冷冰冰的触感,日光也晒不暖。
不过一瞬,便被赵妨玉放到一边待定。
杨家还要等一等,一来是南山郡不适宜种植鲜花,且祖上与杨故山是同出一脉,明面上这些年来毫无交流,内里如何,叫人不得而知。
官场上,杨故山做到宰相一位,没道理杨建如此善于结交之人会不联络。
有这一条在,她与赵妨薇有之前的嫌隙反倒不值一提。
此事有些麻烦,但若是不给他们家机会,赵妨薇难保不会步赵妨云的后尘。
嫁的又远,这辈子没什么回娘家的机会,若是不管,难道不会步赵妨云的后尘。
从前赵家得势,即便是赵悯山倒下了,还有一个她,一个周擎鹤,一个孟言真在京中,如今能算得上靠山的,却只有孟言真一人。
赵妨云就在她们眼皮子底下尚且还出了这样的岔子,她不想再看到另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因无法给夫家带来足够的利益,而或死或伤。
将这封帖子先放在一旁,待将其他帖子信件都一一过目后,赵妨玉才终于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地都有豪族,南山郡的消息想要传过来需要时日,但这里恰好有本家在世南山郡,如今正在京中支度司做小官的人家。
家族就在南山郡边上,也是当地望族,主人家如今在支度司做个小官,虽然官位不高,但到底天子脚下,与外放官员不同。
京中关系盘根错节,赵妨玉也不必担心杨建因为府尹关系,而将竞争者挤压的毫无生存空间。
杨家与支度司曹家的帖子放在一处,如此,也算全了幼年相处过的情分。
日子过得好不好另说,总归这样的大事,若是叫人瞧出不对,才是不见血的杀人刀。
处理完帖子,赵妨玉回头将弄波招到身前来。
“将这些帖子一一送出去,杨家的这封信,从驿站寄出去,不必遮掩,曹家的这个,你亲自去送,就说……听闻曹家与杨家交好,我姐姐在杨家做大夫人,若有需要商议的,直去寻她就是。”
南山郡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地方,能供出一家香露铺子,已经是难得,两家三家,那便是痴心妄想。
两家都要开香露铺子,那必然都规模不大,如此,便要看
南山郡土地不肥,种不出大宗的粮食稻谷,但唯独一样,是南山郡立足之本,那便是纺织。
南山郡的布匹还算有名,只不过并非名贵的绫罗绸缎,而是大宗的棉布麻布,赚的不多,但百姓足够温饱。
她信只要本家不拖后腿,赵妨薇日子过得不会差,她一向精明,胆子也大,否则不会盯上宋柏。
两家互为牵制,如此,只要对方有些什么不对的苗头,另一方也会巴巴的把消息送到她面前来上眼药。
送来的帖子足有上百份,一一看过来,已经到了午膳时分,赵妨云人还没进屋子,便见水影一身松石色的小褂,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
裙摆几乎翻出花来,赵妨玉见她如此着急,当即便给弄波使了个眼色,弄波将周围的下人清退,只留下几个大丫鬟。
水影一脸便福身:“启禀王妃,宋家那边来的消息,他们家大夫人发动了。”
赵妨玉眉头一松,随即又皱起,止不住的担心:“几时发动的?大姐姐如今如何?赵家那边派了人去没有?”
“赵家那边已经派了人去的,大夫人比咱们的消息快些,说是已经到了。”
“辰时初才发动的,一发动,宋家的小厮便来报了。”
赵妨玉嗯了一声,叫弄波醒枝开了库房,自己拿着库房册子,一点点挑着给赵妨锦的贺礼。
“去,把舒姐儿抱来。”
醒枝应了一声,快速去隔壁将正跟着女先生一道玩儿算筹的小姑娘抱过来。
这些日子在王府,稍微养胖了些,脸颊上的婴儿肥白嫩可爱,一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米牙,看得人心都软了。
赵妨玉将舒姐儿抱到腿上,舒姐儿只以为赵妨玉要陪她玩,笑出两个小酒窝,满眼期待的看向赵妨玉。
赵妨玉理了理舒姐儿的头发:“今天我们回家看看你娘亲,好不好?”
舒姐儿许久不见赵妨锦,其实想的很,只是她知道自己娘亲如今肚子里有了弟弟妹妹,所以她才会来小姨家里住。
但小姨家再好,舒姐儿也还是最喜欢自己的娘亲。
“好!”舒姐答应的清脆,上扬的语调满是抑制不住的欢愉。
赵妨玉轻柔的抚了抚舒姐儿的脸蛋,而后将新取出来的一对儿八宝如意吉祥福禄璎珞,一只戴在舒姐儿身上,另一只装在盒子里,也放进舒姐儿怀里抱着。
舒姐儿不明所以,赵妨玉怕她多想,怕她感到落差,更怕日后有人挑拨,叫舒姐儿与赵妨锦母女离心。
“你娘肚子里的孩子要出生了,小姨想带你去瞧一瞧。”
舒姐还是开心的很:“好!”
“弟弟妹妹是如何出生的,舒姐儿便是如何出生的,所以无论到时有多少人,有多少血,舒姐儿都不用害怕。”
“因为舒姐儿也是这般来到的人间。”
舒姐儿这时才后知后觉,歪着脑袋不解道:“弟弟妹妹出生,会有许多血么?”
“对,每一个孩子,都是各自的娘亲,受了很严重的伤才生下来的。”
“舒舒当初也让娘很疼么?”
舒姐儿的情绪掉了下来,一想到自己的出生让赵妨锦受了很严重的伤,她就忍不住难过,甚至都有些不那么喜欢自己了……
赵妨玉缓缓蹭了蹭舒姐儿低垂下小脑袋,缓缓拍着她的后背:“但你是你娘,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孩子。”
“舒舒不要不开心,舒舒平平安安的长大,便是你娘最大的愿望。”
舒姐儿有些不相信:“真的吗?”
“真的,因为是舒舒,所以没关系。想一想,你娘是不是每次瞧见你笑,也会跟着笑?”
舒姐儿脸上的酒窝缓缓回来,两条细软的小手臂环住赵妨玉的脖子,奶呼呼的喊了声小姨:“舒舒不怕,舒舒回去教弟弟妹妹,不淘气!”
娘亲要好好休息,她回家,教弟弟妹妹们算算筹!
赵妨玉换了一件喜庆的外衫,连带着舒姐儿也换了一身红,连头上的珍珠带子也换成了红色。
赵妨玉这才带着水一样的礼品盒子,往宋家去。
舒姐儿抱着赵妨玉递给她的盒子,一步步走在赵妨玉身边。
两人都顾不上吃饭,好在弄波心细,弄了一碗热乎乎的乳饼,给赵妨玉备了一笼拇指大小的包子,两人在平稳的马车上将饭食用了。
宋家此时乱糟糟的,主子们都在赵妨锦的院子里,见赵妨玉抱着舒姐儿进来,大夫人与崔妈妈连忙过来。
丫鬟们进进出出,血水一盆一盆的端出来,舒姐儿面色发白的看着那些血水,无助的抱住赵妨玉的脖颈,下一刻,便听赵妨玉道:“还记得小姨说过什么么?”
“舒姐儿不必害怕,舒姐儿也是这样出生的。”
舒姐儿面色还是发白,下意识的拱着赵妨玉的颈侧:“娘亲……很疼。”
“对,但你娘想要生下舒舒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会很疼,会流很多血,但她喜欢舒舒,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带舒舒来到这个人间。”
舒姐儿眼眶忍不住泛红,哽咽的唤了声外祖母后,便被主动要赵妨玉放下她。
“爹爹,娘亲很疼。”
舒姐儿不懂很多道理,但她知道,她不开心,但除了她和小姨外祖母,其他人似乎都是开心的。
明明娘亲流了好多血,但是祖母还是张罗着,要今日来的人,都要吃一碗红糖鸡蛋,说什么,这是老家的规矩,这是喜蛋……
“可是娘疼,爹爹,你叫弟弟妹妹乖一点好不好,让娘不要那么疼……”
舒姐儿眼眶里都是泪,宋柏将舒姐儿抱起来,问舒姐儿要不要去休息,谁知舒姐儿竟然倔强的摇头,连带着头上的珍珠带子也跟着一起缓缓晃动。
“不要,我要陪着娘。”
大夫人看了眼心疼自己娘亲的舒姐儿,再看看一边喜气洋洋,只等着孙子出生的宋夫人,心中不满,但总归这样的日子里,不曾说些什么。
人总该有些盼头,等到她的锦儿儿女双全,这宋夫人也再什么话好说了。
人不聪明,就该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