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院宫中的女官们贴着驱病神符,身佩艾叶,执剑而立,寓意驱离五毒,妃嫔们则在河边戏水玩耍。
宴会之上公爹的身后挂着端午节必挂的天师图。
上午的时候公爹陪着朝臣,大家一边喝着朱砂雄黄菖蒲酒,吃着鲜苇叶做的粽子,赏着粉艳的石榴花,一边看着皇子、皇孙还有朝臣带来的子弟,比赛骑马,射箭,击球射柳,赢了的人。公爹都会赐钞帛加以表彰。
到了下午,公爹就带着他的宫眷们转往西苑,在旷阔浩渺、波光嶙峋的太液池边,观看龙舟竞渡,意犹未尽之时,再前往镇山折花插柳,跑马射箭。
张欣还清楚的记得那会的上午的比赛是驸马都尉广平侯袁容领左队,宁阳侯陈懋领右队。
自己儿子朱瞻基几乎场场比赛个人都是第一。
给公爹挣回了朱高炽胖得没法下场丢的大面子。
朱高炽在宴会上被公爹训斥了很多次。
那会朱瞻基好像是已经十几岁了。
朱瞻基觉得,自己爹被爷爷骂了觉得没面子。
朱高炽觉得,当着儿子的面又被爹骂了很没面子。
宴会结束,朱瞻基找张欣诉苦,朱高炽去找郭氏安慰。
至于,张欣,没有哪里可以倾诉苦闷。
她偶尔跟儿子念叨一两句,还生怕加剧了他们父子之间的矛盾。
这会想想,都不知道上辈子在紫禁城里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那会正式迁都以后,文华殿还没修好,她跟朱高炽就是住在东苑的,看着图纸上一个个熟悉的名字,真的颇为唏嘘。
东苑内偏西的位置,内承运库之东,永泰门以北,重华宫,就是儿子的太孙府。
重华二字出自《书·舜典》——此舜能继尧,重其文德之光华。
是公爹给取的。
以上古尧舜禹圣君承继的寓意来给皇太孙的府邸命名,是公爹对朱瞻基期许。
但瞻基老是被公爹带着去军中,重华宫住得并不多。
东苑里,后来瞻基让人修的斋居别馆才是他住得最多的地方。
瞻基在世时跟张欣说斋居别馆这个名字太正式,他更愿意管它叫草舍,是他闭关独处的地方。
哪怕不斋戒,他也很喜欢在草舍待着。
他只开放过一次给朝臣看。
张欣觉得儿子长大了,他没有请他去看,她也就没有一定要去窥探儿子的意思。
所以一直没去过。
张欣把朱祁镇扶上去以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敢去碰儿子的任何东西,住所,玩物,床榻。
一碰眼泪控制就不住。
正统五年的时候。
她觉得自己能受得住了。
才去看了朱瞻基嘴里的草舍。
柴门木扉,曲径幽深。
一进入,犹如隐居避世的高人庭院,别致,静雅。
映入眼帘的是小溪一条,溪边有石碶的井壁,小溪之上建有青石板堆砌的小桥。
青石桥上,蛙叫虫鸣,清风入耳。
青石桥下,涓涓流水,鱼影穿梭。
青石桥边,芦苇摇曳,蜻蜓游曳。
走过青石桥,左右两边就是瞻基说的草舍的来源——草亭,两亭东西相望,从草亭穿过去才是正经的院落。
院落朴实无华,没有任何皇家标志,杂木为椽,覆草为瓦,左右环绕柴门木栏。
左边是斋房,右边是轩室,斋房里散落了一地的书,轩室里则放着一把古琴。
院落前面用篱笆分了田地,种着蔬菜瓜果,药草鲜花。
篱笆是瞻基找了竹子自己一条一条的劈出来的,地也是瞻基一锄头一锄头翻的。
有时候风大,把幼苗吹倒了,瞻基大半夜的还会出来拿小木头棍子捆上。
瞻基招待群臣那次,还亲自张网,在河中网的鲜鱼数尾,命他们作鱼羹,摘了地里的菜,请大家吃了一顿只有三菜一汤的饭菜。
瞻基没了以后,张欣没有放声,孙皇后也不敢动。
值守的小宦官说,当年是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只是每天洒扫,地里的菜收了再种一样的。
小宦官还跟她请示能不能换一批窗纱,原来的被晒得已经褪色了。
她泪如雨下。
她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致斋之时,喜欢的居然是农家田园。
婆婆没了以后,她跟朱高炽,貌合神离。
但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朱高炽不好,她也不能好。
于是只能天天强颜欢笑,安抚后宫,安抚公爹,安抚外命妇。
瞻基看在眼底,也是难过的吧。
可每次见她,只会笑着闹着。
“咦,怎么了!!!看个图纸还把你看哭了?!今天出去被人欺负了?还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了?”
朱高炽本来还在畅想这皇城的美景,可回头一看,张欣大颗大颗的泪珠子正打在了图纸上,就一转眼的功夫,图纸晕开了糊成一片。
顾不得图纸,他赶紧抬起了张欣的脸,用袖子给张欣擦眼泪。
“不知道,就是想哭,没人欺负。”
张欣垂下眼皮不想看朱高炽,只哽咽着回了一句。
“啊,还有就是想哭这种时候?是不是你娘说你了?”
朱高炽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哭。
看张欣不说,只能盲猜。
丈母娘跟岳父现在在京师住,张欣出宫只要有空,都会见一见,肯定是丈母娘又絮叨张欣了。
“乱说,都是因为你!”
张欣瞪眼,怒道。
“啊,我怎么了!”
朱高炽完全摸不到头脑。。。
“你,你,你,你刚刚把最后一块我想吃的排骨给吃了!!!”
张欣你半天,实在想不出来怎么编。
“。。。你猜我信不信?”
朱高炽望天。
“信不信关我屁事,我不管,我要打你一顿!”
张欣这会也不想编了,扑上来,就是一顿捶。
功德司的仙子说得对——放下个人素质,享受缺德人生。
她就是太讲道理了。
当初新婚夜那一脚,压根不能平息她心里的那些个强压下去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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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欣用尽全力,把这两辈子的委屈几乎全都捶到了朱高炽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