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不甘心,当初夫人把她调去少爷院子,就是给少爷做通房的,大家都心照不宣,连少爷也默认的,怎么突然这样了?
一个人如果干脆没有那份指望,失去了不见得有多懊悔,然而,差一点就能触碰的星晨,最绊人心。
“霞大姐儿,你从前不是说我还有可能去少爷的院子么?怎么这会儿让我歇了心思?”
“你呀,真是白长了这么一张精明脸,怎么生了颗糊涂心。”霞娘见她那样子有些不忍,“你今儿就做错了,千不该万不该跑到前面去。”
“本来呢,少爷纳了禾丫头,不管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妾,少爷不可能只她一个,你是夫人跟前的丫头,又在少爷房里待过,日后少爷房中肯定还会再收人,不先紧着你?就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也不能把你靠后了,偏偏你不争气,要跑到前头,去伺候那些人,我劝都劝不住,这能怪谁?”
妇人说了一大趟的话,银瓶脸上泪痕点点,仍是想不明白:“可那个丫头从前也在那些少爷跟前伺候过,怎么她就行,我就不行了?”
霞娘眼一翻:“这能一样吗,禾丫头那个时候才几岁,你看她长大后,少爷让她在外面露过脸没有?好,这个先放一边,我来说说你,你是什么身份,那些人为什么要见你,你心里没数?你若只是个普通丫鬟,那些少爷们会闹着见你?你好大脸哩!还不是因为你差点成为少爷的通房,你若真只是个普通丫鬟倒好了,就算出去招呼客人,也不当什么,落后,少爷看重,抬起来也不是不可能,可你呢,先有了这层身份,再被人请出去,又是被众人打趣,又是在一边伺候,少爷还能要你?这前后顺序倒一倒,就不是一个事!”
银瓶被霞娘的话震得心荡不止,面色白了又白,不,不会的,她一定还有机会。
女子疯了一般冲出房门,霞娘在后面叫喊不住。
女子跑到魏泽的院中,拍响房门,边拍边哭:“少爷,瓶儿想要见见您,求您出来见一见。”
院中的下人见了,想要阻拦,已是晚了,房中的纱窗亮起光,房门打开,他们家少爷肩头披着衣衫立于门前,见了银瓶,声音中带了点不悦:“这么晚了,吵什么?”
女子见了魏泽,原本哭肿的眼带上微光:“少爷,瓶儿知错了,不该去前面,应该找个理由推却,您不要生气,瓶儿还想回到这边院子里,只求在您跟前伺候。”
“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回去。”
银瓶干脆跪下,扯着魏泽的一片衣袂,柔声哽咽,一张粉脸儿如雨后桃花。
“瓶儿不回,瓶儿从少爷儿时就跟在身边伺候,给您缝制的小衣和鞋袜,您不也让人收下了么?少爷难道一点情义不顾?瓶儿会听话,不惹少爷生气了。”
魏泽微微偏过头,看了眼屋里,里外不隔音,她在里面肯定听得清清楚楚。
银瓶送的衣物和鞋袜,这个事情他是知道,这样的小事,来旺上报于他,他也就听一听,“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谁家奴才给主人缝制衣物,主人还要特别去留意。
他的衣物、鞋袜从来都是禾草在打理,他哪里知道什么跟什么。银瓶跟在他身边伺候了几年,他这人护短,对待跟随自己的人不差,不管是亲眷还是下人。
魏泽微垂着眼,目光落在银瓶身上,女子云鬟斜坠,粉脸斜偎在他的衣摆处,肩头颤动。
魏泽念她跟了自己一场,耐着性子道:“银瓶,你要是聪明,今晚就不该来,让这个事情无声息地过去,老老实实在夫人跟前伺候,我不找你,你倒来找我。”
女子抬起头,只是那手仍握着男子的一片衣:“是不是瓶儿今晚不该去前面,不该说那些话,是瓶儿的错,瓶儿当时也是慌了,怕少爷忘了我,又担心少爷把我送人。”
“跟那没关系。”魏泽缓缓说道,“我既然开口让你出来侍奉客人,你就该知道是什么意思,真有意抬你起来,便不会让你到前面去,你推个理由不去,我不会怪你,但你去了,就当端正自己的身份,做好一个丫鬟该做的。”
银瓶听罢,这才实实在在明白过来,颓坐在地。
“带她下去。”
院子里的丫鬟得到吩咐,忙上前,将人扶起,带了下去。
魏泽回到屋内,就见纱帐下,禾草拥着衾被发呆。
“怎么?吵到你了?”
“没有,本也没睡着。”
禾草自然听见门外女子的哭诉,声音凄凄,透过屏风,隐隐能看见女子纤弱伏地的身形,就是一个不相干之人,看着也有些不忍。
可能怎么办,其他的事都好说,她能不计较就不去计较,可是在魏泽身上,她不想退让半步。
禾草被抬了姨娘,魏宅中人唤她一声禾姨娘,虽说只是一个姨娘的名头,可院子里的人都知道,能混到这个位置有多不易,毕竟少爷房里连个通房也没有,姨娘就是院子里的半个主子。
魏泽指了几个丫鬟给禾草使唤,又把思巧调到禾草身边。
“再给你一个贴身小厮,可以给你跑跑腿。”
“把阿召调到我身边罢。”
“也是咱们家里的奴才?”
禾草笑了笑,把之前到魏宅应职的事情说了:“那个时候我让他帮我通通路子,人挺好的,帮过我。”
女子说罢,秋波轻斜:“听阿召说,当初我来魏宅应职下人,少爷让管家划掉了我的名字,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魏泽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确实是划掉了,这不兜兜转转还是来了。”
正说着,下人来报,门外有一对夫妇,自称是府上禾姨娘的哥嫂。
魏泽看了眼禾草:“是你处理还是我处理?”
“不劳少爷费心,妾身可以处理好。”女子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被冲散。
魏泽点头,既然她不让他插手,他便不去过问。
待魏泽走后,禾草让人将夏家夫妇请到前厅。
自打那日禾草同夏家夫妇撕破脸后,是想彻底断了这门亲戚,不想再有任何来往,本来她也是被他们卖入魏家,用她换了一百两银子,这一百两完全够夫妻二人吃喝一辈子。
现在又来找她,这是想从她身上再吸血呢!
夏老大那日斥骂禾草,就因为禾草同他顶嘴,平日他说什么就是什么,现在这丫头居然敢跟他顶嘴,这个他就不能忍,她是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一个赔钱货,给她一碗饭吃,她就要感恩,他是夏家的一家之主,只有他说话,她听着的份。
她身上流着夏家的血,不能忘本,一切要以他这个大哥为先。
夏老大这人没什么本事,可是对自家妹子和婆娘,脾气却大。
那日回了家后,心头的火气仍消不下去。
王氏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家的,咱家这个姑奶奶以后只怕不简单哩!你看见没,好几次她来咱村,都是坐的马车,那马车又大又宽敞,哎——魏宅可真是豪横,连个下人出门都有马车坐。”
男人听了,往桌上狠狠一拍,瞪眼道:“他魏宅再豪横又怎样,那也得有命去享受,不是禾丫头救了他们家少爷,他们家就断根了,那些钱还能带到土里不成?”
王氏拊掌道:“谁说不是哩!可禾丫头已经不是咱夏家人,过了契的。”
夏老大扬了扬头,一只手搭在桌上,乱糟糟地敲着桌,一条腿跷在另一条腿上,缓缓转动脚踝,继续道:“区区一百两就想把人把发了?咱们是他家的救命恩人,他们家的那些钱不该分咱们一半?”
“谁说不是呢。”王氏眼珠滴溜溜,看了看她男人的脸色,说道,“要我说,姑奶奶只怕是故意同咱们嚷嚷,这样就可以摆脱你我了,趁了她的意。”
夏老大鼻子里冷冷嗤两声:“想摆脱?哪里那么容易,除非她把她一身血流尽,一身骨碾碎,否则永远摆脱不了!”
过了些时日,夫妻二人就听说禾草被魏家少爷抬了姨娘,于是合计一番前往魏宅。
夏老大和王氏被引路的下人带到前厅,并上了茶水。
“二位稍候,禾姨娘就出来。”
夫妻两人忙站起来,哈腰点头:“不急,不急。”
过了好一会儿,桌上的茶水已见了底,就在二人探头舒脑之时,三五个丫鬟簇拥着一个青春女子行来。
“适才有些事,让哥哥嫂嫂久等了。”
禾草看了眼装茶点的盘子,只剩一点残渣,眼一睁,呵斥道:“你们就这样待我家人?茶点和茶水都没了,也不知道给舅爷换?敢情一个个都装死呢!”
女子停了停,指着一个下人,又是一顿骂:“天王老子还有草鞋亲,你们不就是仗着我娘家不富,倚势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们就错了主意,等回头我告诉少爷,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其中一个长相机灵,衣着鲜亮,年纪稍大的丫头上前道:“姨娘说哪里话,这宅子里谁敢小瞧了您去。”
大丫头说罢,对着下面的丫鬟们呵斥道:“姨娘发话了,一个个还木站着,还不去重新上茶,摆上茶点招待舅爷、舅奶奶。”
禾草冷笑一声:“思巧,你是个乖的,落后到少爷面前,我也说不了你什么。”
女人嘴角挂着不温不凉的笑意,余光扫过夏家夫妇,呵!这一次,我要让你们认得我,让你们以后一想到我,就肉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