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该轮到买云妮想要的东西,她去过一家叫“花满冲”的地方,这也是一家面积很大的店,卖香粉也卖女红用品。
她进去的时候,店里有很多女人。
她挑了一盒桂花香粉和一枚胭红口红纸,她素日是不打扮的,但现在再嫁了丈夫,丈夫又要一走多日才会回来,想着到时候能打扮一下让他眼前一亮。
又去挑了些鞋绒面,鞋样式,钩针,锥子,缝纫细线,粗线,绣线,和一堆碎布。
只有她在挑,因为人多,庆知让桃花牵着手,庆知对这些不感兴趣,甚至觉得很无聊,就时不时地问道,“桃花姐,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桃花只是应付性地,“马上,马上。”
后面她终于挑齐了,付了钱出店门后,庆知才露出了笑容。
在回去的路上,庆知走在中间双手都被牵着,看到了卖糖葫芦的就想要,“娘,我想吃糖葫芦。”
云妮叹道,“你还要吃东西,那回去的午饭怎么办?”
“路还有那么远呢,还要走好久,回去再玩会儿就有空肚子了,我就吃两串。”
她想了下还是给女儿买了,因为怕不买,一路上又要吵个不停。
庆知拿到糖葫芦后笑逐颜开,吃着糖葫芦说道,“好吃好吃。”
她告诫着女儿,“这下再不许要吃的了啊。”
“好,不要了。”
“出来逛街真好玩,我们下次也是我不上学就出来逛吗?娘。”
“等下次需要的时候买东西再出来。”
“那什么时候需要买东西啊。”
“反正至少得一个月后。”
“啊,这么久。”
“是。”
“哼。”
她们说着话,可云妮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便小心又怀疑地转身一看,果然有人在跟着。
这人是一个跟庆知个头差不多大小的小女孩,头发有长有短乱糟糟的,脸上灰黑灰黑的,看着没一点肉,因如此眼睛显得特别大,衣服裤子即使都是补巴也不完整,这里破那里破,斥着一双黑脚,右手拿着一个破碗。
她看见这个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这般模样,心生怜悯,但想了一下,还是转身回来继续往回家走。
但那个女孩追了上来,在她面前哭道,“好心人,求求你,给我点钱让我娘治病吧,她生了很重的病,躺在地上痛的动不了,求求你,好心人,给我点钱吧。”
云妮可怜眼前这个女孩,想着要不要掏钱时,桃花在旁说道,“三姨太,别给,说不定她是骗人的,而且你现在给一个,说不定还会有人来讨的,你哪里给的过来。”
她觉得桃花说的有道理,便准备要走。
小女孩急拦道,“我没有骗人,我娘真的生病了,很严重,不信你们跟我去看,我家就在后面。”
云妮在犹豫。
“求求你,我真的没有骗人。”
她已经决定给钱了,看着这个和庆知差不多大的女孩在眼前哀求哭诉的样子,她无法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但是桃花的说法是有理的,她给不了那么多人,于是打算跟这女孩回家,在家里给,“好,我跟你去看看。”
桃花惊愕道,“三姨太!你真的要跟去看吗?”
庆知嘴里嚼着糖葫芦,“没事的,桃花姐,我们去看看。”
那小女孩带着路,她们三人跟着,那所谓的家确实不远,只走进一个小巷子一家院子里就是了,院子里的人男男女女看到她们都把眼光射过去,这让她很不舒服,桃花更是在旁怨道,“三姨太,你说你要跟来干什么?”
但最后还是跟着小女孩进了一间屋里,这已经不能称作为屋了,像是一张张破烂纸糊出来的纸箱,地上就一张破草席,几个烂碗,草席上躺着一个哼哼叫的女人,一个就穿着灰色烂长衫连补巴都没有,透着大洞小洞,头发稀少且短到像眉毛那样,脸像鬼一样的女人。
那女人的腿露在外面,处处的淤青,肉眼已经看不到一块好皮肤。
云妮一见此就双眼落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自己扯着衣服的手背上。
小女孩哭着说,“这下你们相信我了吧,我没有骗人,我娘真的生病了。”
庆知没再吃糖葫芦,“娘,她娘是真的生病了。”
她哽咽着,“是,我看到了。”
庆知把还剩有三颗的糖葫芦递给那小女孩,“这个给你,它是甜的,你可以用它来泡水,水就像放了糖一样是甜的,生病的人喝了糖水就会好。”
小女孩接过,“谢谢,我现在能吃一个吗?我好饿。”
“可以,你只要剩一个拿来泡水就好了。”
小女孩吃了一口,嚼了几下,就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蹲下来,“娘,你也吃点东西吧。”
那女人只摇摇头,嘴里哼哼的,手抬起来又好像没力气似的放下去。
云妮走上前,拿出今天剩下的三块钱,放在那女人的手里,“你拿着去治病吧。”
那女人语气艰难地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吧……你……你行行好,把……把我这个女儿带走……去当个丫头使吧。”
“我不是太太,我只是一个小妾,做不了这个主。”
那女人眼里流下泪水,奋力说出沙哑的声音,“行行好吧……我女儿八岁,要是再跟着我,过几年也要被她爹让去卖身了。”
她摇头,手帕抹着眼泪,“我做不了。”
“求求你了……我不想我女儿变成我这样子,被卖来卖去的当娼妓。”
“我没法帮你,你……”
“我……先是被我爹卖给一家当病痨鬼的老婆,伺候了大半年人死了,我就让那一家卖给了一个老头当小老婆,生了我女儿,结果老头死了,我和女儿被大老婆卖给了现在这个人当老婆,他就让我在这卖身当娼妓,得来的钱都让他拿走,我卖了几年,身上又是病又是伤,已经卖不动了,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我死倒不怕,就是我这女儿……唉……太太,你心好,求你,带走她吧……”
云妮听了捂住嘴地闷声而哭,哭泣着,“对不起,我不是太太,我,我没法带她走……”说完就把头上的一根银钗摘下来放在那女人手里,“你拿着去治病吧,能活就活吧。”
说完她就拉起庆知快步离开了,她不想再在那里待下去了。
走出那个地方的云妮,在街上抹干眼泪,尽力地平复自己的心。
庆知眼里也带着泪,“娘,刚刚那个人看着好惨好可怜。”
她垂着头,伤感地,“是,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那什么是娼妓啊?”
“娼妓就是……唉,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反正这是很不好很惨的事。”
“那她为什么要做娼妓啊?她不做不就可以不惨了吗?”
“她是让她现在的丈夫强迫的。”
“强迫?”庆知若有所思地,“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桃花道,“不明白就别想了,反正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想那么多不好。”
“那桃花姐你能告诉我吗?为什么她丈夫就能强迫她做娼妓呢?”
桃花烦道,“我没法回答你,你的问题太多了。”
“为什么你们总是回答不出我的问题?”
云妮道,“好了,别问了,我们还是快点走回去吧,天暗了下来,可能要下雨。”
“走不快,这个裙子太紧了,我要是穿裤子可以直接跑了。”
“是,下次不给你买这样的裙子了,你别说话,专心走路吧,到家之后,乖乖写字。”
“哼,你们总这样,回答不上来,就让我别说话。”
她和桃花都没有接话,庆知也觉得没趣便闭了嘴。
等她们回家到了梅花苑,吃过午饭后,庆知在房里才写了一页纸的字,天空就忽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小麦和桃花连连关上了房门和窗户。
房间暗了些,云妮就多点了两盏烛灯。
她把今天刚买的鞋样子拿出来,坐在庆知旁纳着鞋底。
庆知又写了一页纸停下笔说道,“娘,今天你买的纸跟我之前写的纸不一样。”
她没有抬头,做着自己手中的活,“什么不一样?”
“很多不一样,纸要小很多,要黄很多,要薄很多。”
“哦~娘今天买的是最便宜的,可能你爹之前送你的是贵的吧。”
“贵的就会好?”
云妮停下手,向着女儿一笑道,“贵的当然就会好很多啊,所以你看你爹对你好吧,给你买贵的买好的送给你。”
庆知懵懵地点了下头。
“你爹回来的时候,你也要乖一些,不要惹他生气知道吗?”
“我没惹他,是他先吼了我,我后面还给他糖水喝呢。”说完庆知又拿起笔认真地写字。
片刻后,桃花忍不住插嘴道,“三姨太,我看还是你自己先别惹二爷生气吧。”
云妮愕然,“啊?”
桃花有点惊愕地,“三姨太,你忘了你今天干的事了吗?”
“我没忘,只是……”
“你把头上的银钗给了那个女人,那不是二爷买给你的嘛,你就这样给出去了,二爷知道可能就要生气,他送你的东西,你随随便便就给别人了。”
云妮听了桃花的话惊慌道,“我当时觉得她太惨了,那个小女孩看着就跟庆知一样大,看着实在太可怜了,才把银钗给她,希望能帮到她。”
“你帮不到她的。”桃花有理有据地说,“首先,看她那样伤病很严重,三块钱一根银钗是治不了的,其次最主要的是,等她丈夫回来,大概就会从她身上把钱和银钗都收走,你是白费了好心白做了好事。”
云妮突然觉得胸口疼,捂着胸口说不出话。
桃花接着说,“三姨太,我知道你是心好,可那样的人是帮不了的,她人被丈夫控制着,说不定连那个小女孩乞讨来的钱都会被拿走,你就是有钱给个三百一千的,也只会落在那个男人手里,我都让你别去那种地方了。”
云妮完全没法辩解,眉头皱深地捂着胸口。
小麦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今天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桃花把从遇上那个小女孩乞丐开始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小麦。
小麦跟桃花叹道,“三姨太就是心肠好,当初我也是在她的茶馆门口乞讨,她收留下我的。”
桃花听了心里堵气,“我没说三姨太心不好啊,我的意思是,心好给出去的钱既用不到那个女人身上,反而可能会让二爷觉得三姨太不重视他,送给她的东西就这么给了别人。”
小麦喃喃地,“你说的也有道理。”又低声叹道,“这世道,能被卖到有钱人家当丫鬟都算不错了。”
云妮也说道,“桃花说的确实很对,我当时有些冲动,看她的样子实在是不忍心,所以就……我以后还是少出门好,今天都花出去不少钱了。”
她一下就没心情纳鞋底了,伤愁着,呆滞地坐着。
桃花见此,觉得自己又多嘴了,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了,便走到她面前,“三姨太,你别太把我的话往心里去,就当我是多嘴多舌乱说的吧。”
她缓了下,“桃花,你不是多嘴,我知道你是好意提醒我,只是我现在真的挺怕二爷生气的。”
“二爷可能都发现不了你少了根银钗呢,毕竟他一个男人事多又忙,哪里会关注这些。”
“唉,可是……”
“别可是了,想那么多没用,反正他可能真发现不了,万一有那么一点可能真发现了,三姨太你就说是丢了也比说给了别人强。”
她这次勉强地挤出一点笑,“桃花,我觉得你是个很可靠的人,你不要说自己多嘴多舌,我还想你能在我身边提醒提醒我,毕竟你在这里做了那么久,对这里的环境,对二爷,太太知道的要比我多多了。”
桃花看着三姨太诚挚的脸庞,心中一紧,转身不想面对她,“我,我就是个丫鬟而已,能知道二爷,太太什么呀。”
“反正会比我多。”
庆知叫道,“娘,你们能不能别说话了啊,都吵到我写字了,你们老说我话多,我不说话的时候,你们却一直在说话。”
她应道,“好,娘不说话了,你写吧。”
房间里再没说话声,外面雨声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