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带着魔气的内劲震荡，果然扎手，莫衣看了一眼雨生魔。
    咦！晦气！
    他们二人同时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好像抓到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莫衣掏出帕子，反复狠狠擦了两遍手，才觉得心情好一点。
    雨生魔直接扭头，将两只手伸到朱水云面前：“卿卿，我觉得我不干净了，怎么办啊？”
    “那小雨点去洗一洗吧。”朱水云从善如流，“刚好，之前我们试剑，惹了一身灰。”
    “……”雨生魔不可置信地抬头，瞪着朱水云。
    他不说话了，现在离开，岂不是让这个家伙和卿卿独处？
    这怎么行！
    “这，还是不了吧……”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然而朱水云没有看他，她招了招手：“雨墨，来，叫人帮你师父准备热水。”
    “哎！师父！您请吧。”慕雨墨笑得很甜，态度很恭敬，但雨生魔这个老师越看越觉得她脸上写着幸灾乐祸、欺师灭祖。
    “哼。”他看了一眼莫衣，不甘不愿地走了。
    一旁坐着的风秋雨，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个菜鸡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之前也就仗着师父暂时没遇见第二个合眼缘的，现在这不是来了吗？吃亏了吧。
    莫衣目光微冷，嘴角带笑，心里却给对方打上了个‘憨憨’的标签。
    他重新将话题引回去，含笑给朱水云敬了一杯茶。
    “我修道的根本，是为了复活我妹妹，如果我不能复活她，那我修道，修了个什么？连最基本的有恩必报都做不到，这修的怕不是邪魔。”
    他的师父认可了他的初心，说师父做不到，但师父不及你，没资格说是否可以复活死人。
    但之后遇见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师兄，都觉得，他错了，该放弃了。
    他们不理解他在执着什么。
    他们只觉得，这条路不可能走通的。
    莫衣的手慢慢紧握，他的呼吸微颤急促，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抖。
    他反复搓捻旋转手里的空茶杯，素白的衣摆在茶几上摩擦，带起窸窣响声，诉说着主人的焦虑和痛苦。
    他并不是不想放弃，而是无法放弃，坚持了几十年的初心放弃之后，和走火入魔又有何异。
    如果我放弃复活我的妹妹，连自己的本心都扭曲了，做一个忘恩负义的人，那我之前清苦度过的修行岁月，又是为了什么！
    难道是为了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世界上吗？我从未追寻过强大力量，也未追求过得证大道。
    放弃这份本心，他就没有修道的目标了。
    “我从未忘记自己的初心，又谈何入魔。不过是因为所求之事，乃是天地不容，自然便入了魔。”莫衣缓缓说道，他的眼底紫色的光芒闪烁，越发浓郁。
    “走投无路，入地无门。久久徘徊，不愿散去。”
    朱水云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微微用了一点力，咔哒一声，在屋子里格外突兀。
    打断了他越发凄苦狰狞的面孔，打断了他陷入极端的思绪。
    “这件事很好解决。我可以帮你。”
    “很好……解决？”莫衣愣了愣，他目光呆滞，瞪圆了眼睛看着朱水云，不敢相信她说的是什么。
    “有两个方案，一，我可以出手，帮你救她，让她和你一起，你帮助她复活、成仙，还完了恩情，做一对儿神仙兄妹。”
    莫衣大喜，但紧接着笑容微敛，什么样的人敢夸口，说可以将已死之人变成神仙？
    他又付得起这份恩情的代价吗？
    “请问，第二条路呢？”
    “你自废修为，看看你的本心。”
    “看看，你到底是因为这有关自己的修行，被修行驱使，想复活你的妹妹，”朱水云挑眉，语气带着引诱，“还是说，你哪怕是个普通人，什么都做不了，也要复活她？”
    “你的本心，到底是为何？”
    莫衣抿唇，微微愣神。
    看不破执念，那干脆废掉重来一遍。
    这的确是一个简单粗暴，却格外有效的办法。
    朱水云不想用孟婆汤那种东西。
    梦都是虚幻的，再怎么夸大孟婆汤的功效，说什么喝了就能重现遗憾，找到真实……也无法否认，那是喝了孟婆汤的人，脑子里的一厢情愿。
    哪里有现实真实，刻骨铭心。
    朱水云端起茶杯，将最后一点一饮而尽，给足了对方时间思考微微发愣。她的思绪飞到了数年之后。
    风秋雨慢慢收拾好了茶具，净手，拿出来古筝，轻拢慢捻抹复挑，选了一首舒缓悠扬的曲子，弹奏起来。
    一曲毕，一直静坐的莫衣身上的气势陡然拔高，攀登到高峰，然后陡然急转而下，清气浊气分明，灵气散溢。
    好像老电影里面的朦胧美人，从屏幕中走了出来，莫衣身上那层淡淡的仙气消失了，玉白浓密的睫毛不断颤抖，面色陡然变青变紫，又变红润，最后恢复一片苍白。
    他周身多了几分世俗气，一直紧闭着的眼睛睁开，眼底闪过温润笑意。
    “多谢朱姑娘指点，莫衣受教，感激不尽。”他的气息沉了几分，看起来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朱水云差点捏碎自己手里的杯子：“你，自废了武功？”
    要不要这么快！
    李长生想要废功，反复思考了十年，找了好几个帮手，将他打伤才成功废掉了大椿功。
    到了莫衣这里，眼睛一睁一闭，一曲古筝的时间，就废了？
    不愧是拜师三年，九岁入逍遥，二十成神游的天才，按照悟性，李长生也没有这么厉害吧？朱水云思索。
    萧瑟十七岁入逍遥已经是绝世天才了，但天赋和莫衣相比，还是云泥之别。
    “嗯，已经决定了，要跟随自己的心，便不要犹豫。”莫衣点点头，“不过……”
    他说着，眉头微皱，似乎有些苦恼迟疑：“我来的匆忙，身无分文，除了师兄，也不认识什么其他人，只能，麻烦朱姑娘收留几天了……”
    他将自己一穷二白，凄凄惨惨，想要暂住这里几天的打算说出来，大大方方，格外坦诚。
    朱水云的脑子卡了一下。
    我今天，和他第一次见面吧？他一个武功全失的神游，在陌生人面前散功，还表示要在这里暂住。
    “先生身负黄龙山传承，还是慎重一点为妙。”万一被人抓走拷问黄龙山修行秘籍呢？
    玩家觉得这个npc有点傻。
    莫衣唇角微弯：“我信姑娘。”
    晴天雪初霁，暖屋雅乐停。
    白衣白发，肤白胜雪，手执白杯，好像一桩玉雕的美人坐在雅间内，冉冉冬阳落在他的侧脸，给他的眸子里添了几分暖色。
    “哎，你说得真好听，我喜欢。”朱水云莞尔，她拉过了对方的手，在手心上轻轻画了一个圆圈，“你可以在我这里，想住多久住多久。”
    带着些锐利的指甲边缘划在掌心，不疼，但酥酥麻麻，一直痒到了人的心里。
    莫衣无声睁大了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就见到朱水云一笑，将另一块有棱角的东西塞到他的掌心里，还贴心地帮他合上了手指。
    那袭红裙微摆，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刚刚掌心的圆圈只是错觉。
    夏日莲池，童子戏水，误触一尾红鲤，啪嗒，鱼摆尾，锐鳞划过掌心，瞬间消失在流水中，无影无踪，唯有指尖残留的亮片，昭示着刚刚的一切，不是梦。
    莫衣张开手，看着手心的那块似玉非玉的白色玉牌，上面有一个涂了红漆的朱字。
    他越看，越觉得那撇不是撇，捺不是捺，像某人微弯的红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