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刻，他终于圆满了武学道路，彻底踏入了神游玄境。
    那一瞬间，他好像捅破了一层看不见的障碍，天地间的一切，瞬间撤去了迷雾，在他眼里格外清晰。
    他也终于看到了李长生的，一点小小的破绽。
    原来这便是神游玄境。
    雨生魔了然，他以为自己会欣喜狂舞，但心情却意外地平静。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
    这一剑，好像燃烧着的干柴，绚烂到了极点，也即将，化为一团灰烬。
    但他毅然决然地，再添了一把。
    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火树银花不夜天，风动花千树，如星落雨垂。
    李长生也短暂失神了片刻。
    他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如此绚烂夺目的剑术了，夺天地之造化，集日月之光彩。仅仅是看一眼，便觉得此生不虚，这一剑天上天下难求索。
    李长生感慨，激动。
    那颗属于武者的心，再次颤抖，这才是习武之人应该做的事情啊！
    他大喊一声：“来得好！”
    挥剑迎了上去。
    轰——
    嗡——
    天启城的上空响起刺耳嗡鸣，好像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恶龙罩破，玄风剑折，满头青丝化为白发，然而，那个倒在砖石废墟中的人双眼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的所有事情，却勾唇笑了。
    李长生默然，微微抬手，小指的侧面，留下了一个芝麻大小的红点，好像一颗胭脂痣。
    做了几十年天下第一人的李长生神色复杂。
    他轻轻抹了一下小指，胭脂痣顿时消失不见，这是……他的一滴血。
    轰轰烈烈的决斗瞬间偃旗息鼓，无数平民百姓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约战的双方，挤在这个破旧不堪的小巷子里。
    另一道红色身影缓缓浮现，那是一名富丽雍容的女子，她慢慢蹲下来，看着雨生魔。
    “卿卿，我做到了呢。”
    他瞳孔涣散，眼前一片漆黑，但还是在朱水云出现的第一刻，察觉到了她的气息，艰难地勾唇，笑了，他的话温柔沙哑，而又高兴。
    “……婚礼没有穿红衣，葬礼穿红衣……哈，也不错……”这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遗言。
    如此，躺在地上的人，燃尽了最后一丝血气，一代神游，就此陨落。
    哗啦——
    暴雨瞬间倒下来，乌云聚拢，太阳被遮蔽，红衣女子那白净如玉的脸庞瞬间沉入阴暗中。
    属于神游境的内力外放，将周身的雨点弹开，噼噼啪啪，清澈的水珠砸出白色，好像给红衣佳人披上了一层雨做的面纱，看不清她的神色。
    站在旁边的李长生面带唏嘘，沉默几秒，然后变成了茫然。
    他来回转头，目光在朱水云和雨生魔二人的脸上徘徊。
    等到他确认，朱水云真的没有抢救她的新郎，雨生魔灯枯油尽，彻底死掉的时候——
    他的手开始颤抖。
    朱水云将雨水隔开，抱起来倒在地上的遗体，耗干了血气的躯壳非常轻。她转身，抬眼便看见了连退好几步，整个人都褪色了的李长生。
    李长生的嘴唇发颤，这不在预料内啊！
    马上就要变成红颜美少年了，新的幸福生活在对我招手，然而，我意中人的现任碰瓷，死在了我的刀下！
    “雨生魔，他，死了？”李长生不敢相信，连语气都放轻缓了，“师师祖母？”
    “嗯。”朱水云点头，盘算着，似乎是真的被吓到了，连久违的师祖母都叫出来了。
    雨水遮挡下，李长生看不清她上扬的嘴角，但能够感觉到，对方似乎非常愉悦。
    “三年厌倦期到了。”朱水云眼珠微转，咯咯笑了一声，那声音在雨夜里，格外突兀刺耳，带着魔性，“他也该给新人挪位置了。”
    “……”李长生活了一百八十年，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是见识短浅，没见过这种事。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可置信，让他迷茫，甚至怀疑，雨生魔是不是假死，他被唬了。
    但他好歹也是神游玄境，真死假死是看得出来的。
    之前江湖有传言，活财神和魔头剑仙结婚，是为了雨家的财产，为了图谋南诀，更是被那个魔头骚扰得烦了。
    他本来一个字都不信的。
    现在，他竟然有些想要相信了。
    这叫什么？朱水云版本的升官发财死伴侣？
    她怎么可以这样！啊，是啊，东方小月死的时候，她是不是也挺开心的？
    李长生内心惶惶，心绪复杂，诸多念头在脑海翻滚，但他伸手抓住，浮起的第一个想法是——
    “下次，你若是又有厌烦的人了，还可以来找我。”李长生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她们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同时沉默了。
    朱水云对他刮目相看，上下扫视着李长生，满眼都是惊诧。
    这话什么意思？找他来，再把那人打死是么？
    李长生低头，讪笑，讷讷着想要圆一圆：“不，我不是别的意思……啊，这个意思……嗯，总之……”
    “哎呀！总之，你了解我的。”
    他吭哧半天，一句完整解释都没有编出来口，留下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语，踩着雨水，一脚深一脚浅的离开了。
    转天，雨生魔葬礼的消息透出来了。
    听说是隆重大办，停灵四十九天。
    李长生带着一壶酒去凭吊，从学堂到朱水云的府邸这段路不算短，但他从头走到尾，一路上，到处都是粗麻白布。
    天启满城皆是白色，那些吃了朱水云喜糖的百姓，听到了消息，自发挂出来了白布作为悼念。
    他们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内情，甚至有不少人误会，觉得朱城主是一位可怜的，刚结婚七天就死了丈夫的寡妇。
    有人窃窃私语，小声议论此事。
    “大概是财神福气太重了，那男的命薄福薄，受不住啊！”这是活财神的粉丝。
    “是啊，一个凡人，竟然想与神仙结亲，这不是做梦吗？！”这是活财神死忠粉。
    “死了也不死远一点，惹我们活财神伤心。”这是更极端的粉丝。
    李长生面无表情地听着，这话明明是在说雨生魔，他却无端觉得自己身上也中了几箭。
    他快步跑过街道，来到府邸门前，发现周围来吊唁的宾客，也是如此的茫然无措，他们大多都是之前喝过喜酒的人。
    他这个打死了人的凶手，跑到受害者的灵堂上，参加婚礼，属实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来闹事的。
    一时间周围人的目光纷纷聚在了李长生和朱水云两个人身上。
    朱水云今日穿了一身红白相间的衣服，白衣红裳，这是她第一次穿双色，让人眼前一亮。当她似笑非笑，抬眸扫视全场的时候，之前那些打量的目光迅速收了回去。
    但李长生权当看不见，随口说了几句套话，便直奔主题，看了看摆在厅堂最中间的棺木，那口棺木涂上了红漆，完美符合雨生魔的遗愿，要红色。
    他点香的时候上去摸了两下，里面是满的，他彻底死心了。
    这位老对手……真的死了呢。
    李长生的脑子有些乱，手上便没了遮掩，连着拍了好几下棺木。
    这一幕刚好被候在旁边的那位雨生魔的首徒见到。
    看起来一表人才的青年，目光冰冷，狠狠涮了他几眼，但言辞还是客客气气地，将他请走，然后擦掉了棺木上的指纹。
    那青年穿着重孝麻衣，墨黑长发，白衣素雅，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双剪水眸还有些泛红，完美诠释了那句话。
    “要想俏，一身孝。”朱水云幽幽低语，脑子里不可避免地划过了，什么灵堂啊，什么未亡人啊的某些片段。
    嗯，要不，等过两天，再把小雨点复活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