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侯府气氛紧张，众人严阵以待，百里东君茶饭不思，每日在屋子里躺着发呆。司空长风来看望了他一次，对方毫无反应。
    自称是百里东君的同窗，已经改名为南宫春水的李长生出来看了看情况，摇了摇头，啃着后厨特意做的加餐，走了。
    年轻人总要受些磨砺，被自己人磨砺，总比被外人毒打要好。
    南宫春水是这么想的。若是几天后，百里东君还没有动静，他再出手打醒对方，也无妨。
    朱水云的拜帖写着七天后上门。
    但第三天的时候，苏礼先动了。
    她感谢了镇西侯府这些日子的收留和百里东君之前的照顾，她打算离开了。
    离开之前，她特意去见了见百里东君。
    苏礼换了一身白衣，算作服丧，发髻上别着白花，眉间凝结着愁绪。
    百里东君坐在她的对面，勉强出言挽留：“师娘可是这段日子被府内仆从怠慢了？请您，务必要留下来，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并没有怠慢。”苏礼摇了摇头，她静静地看着百里东君，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眼底似深海幽黑，平静的海面下，藏着惊天骇浪。
    “我……”她的喉头微微梗塞，闭了闭眼，但还是说出来了后半句话。
    “我要去快活城了。”
    一脸麻木的百里东君，眼底的死寂被击碎。
    他好像之前都睡着了，魂游天外，此刻才被这句话陡然惊醒。
    “你说什么！？”百里东君的声音尖锐，却很小很轻很沙哑。
    “我要去找朱城主了，搬到快活城。”苏礼这句话说得顺畅多了，她长舒了一口气，眼底带着些歉意，“对不起，东君。”
    百里东君无法理解，他只觉得，太荒谬了。
    这些日子他怕不是在做梦！
    无论是朱水云亲手斩下师父的头，还是师娘转头就放弃他这个徒弟，投奔杀夫仇人怀抱，都离奇到让他愕然失语。
    “我不能理解，这是为什么，师娘？你难道要去刺杀……刺杀……”他结巴了好一会儿，也没有说出朱水云的名字。
    “不是刺杀，是……放下了。”短短三天，苏礼看开了。
    古尘本人都坦然赴死，她又何必介意。
    “而且，我没有你们那么厉害，可以沉溺在悲伤中，消磨其他人的感情。”苏礼轻轻摇了摇头，眉间还带着哀戚，话语非常冷，“我一个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废物，总是赖在徒弟家像什么样子。”
    “我除了美丽和乐理，没有其他可以谋生的手段。”
    “之前还能在天启城，受李先生照拂，靠着教坊养活自己。”苏礼轻轻笑了，“一边等他，一边赚钱。”
    “后来，我将教坊送给了朱城主，作为交换，她给我在快活城留了一个小宅子。”
    天启城最繁华街道的三十二教坊，换了快活城的一间小宅子，这在普通人看来，是亏大了，但苏礼却觉得很值得，这是她未来的保障。没有人敢在快活城造次。
    “我要搬去那里了。”
    “为什么？”百里东君还是愕然不解，“镇西侯府，乾东城难道……”难道就不行吗？
    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质疑了。他当然会好好对待师娘啊，会照顾好苏礼的。
    苏礼沉默了几秒，叹了口气，慢慢开口。
    “古尘没有了，但西楚剑歌的消息却流出去了，我在这里很危险。朱城主愿意庇护每一个子民。”
    她没有沉浸在哀痛之中的资格，如果还想活下去，便要早早做打算。
    百里东君只是镇西侯的小公子，连世子都不是，还要至少四五十年才会成为镇西侯府的主人。
    她和镇西侯的关系尴尬，她嫁给了西楚英雄，灭了西楚的又是百里洛陈。多少人对西楚剑歌虎视眈眈，如此，她凭什么奢望镇西侯府能保护她？
    这件事情沸沸扬扬，又有多少人曾经对古尘不满？甚至之后会迁怒于她？要知道儒仙古尘在战场上杀掉的北离士卒可不少，百里将军府内，有没有他的仇人？
    她寄居在这里，几乎可以算一个外人，怎么可能强求得到照顾？
    不如立刻搬回到快活城，代替古尘表明认错的态度。
    古莫失去了师弟，自然会照顾她。她又送了朱水云一个教坊，真出了事情，朱水云也不会坐视不管。那些想要求秘籍的，自然也不敢在快活城胡作非为。
    “抱歉，东君。”她伸手摸了摸百里东君的头，“我是一个卑鄙懦弱的人，自私而又贪生怕死，不配做你的师娘。”
    她拿出来一个小包裹：“这是我多年总结下来的乐理知识，也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东西啦。你叫我师娘，关照了我那么久，这份东西，便留下来，作为谢礼吧。”
    苏礼颇为愧疚地垂眸。
    古尘死了之后她才发现，大概是在教坊里待了太久了，在吃人的地方待了太久，她已经丧失了长久沉浸在哀伤之中的能力。
    而是像地里的杂草一样，生命旺盛，卑贱繁茂，迅速冷静，堪称冷漠地选择对于自己最好的未来。
    她当初愿意等待古尘那么多年，终究是期待和付出，加深了爱情，等得越久，爱得越深。
    “师，师娘，您不必道歉的。”百里东君听懂了苏礼的话，他的表情很僵硬，勉强笑了笑，“是我这个做徒弟的无能……”
    嘴巴上这么说，但百里东君的心却好像浸入了冷水中。
    他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痛苦情绪之中，没有意识到，西楚儒仙的伴侣，住到百里将军府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他总是用自己的视角看问题，他觉得镇西侯府再安全不过，一定很适合师娘，却没有细想内里的纠葛缘由。
    百里东君沉默地帮她收拾行李，将她送到快活城目前落脚的院子里。
    直到那米白的背影消失不见，百里东君枯立在府门外。
    府邸的主人似乎是不知道，又似乎是刻意回避，没有出来见他一眼的意思。
    回到府内，温络玉提前备了小菜清粥，见到百里东君神色不错，语气带着期待：“回来啦？饿了么？东君？吃一点吧。”
    百里东君这次看清楚了母亲眼底的青黑，和眼角的细纹，他沉默地坐下，坐在桌子前。
    粥的温度正合适，半凝固的米糊，带着清甜。
    他喝了半碗，眼泪再次滚了下来。
    眨眼，将粥碗放下。
    “娘，你们到底是如何看待这次的事情的。”
    “请，请也和我说一说吧。我不是小孩子了。”百里东君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