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怀明与褚燕宁并肩离开,他们走过连廊,今日阳光大好,他带着她绕到湖边去,折了几条柳枝,在手上互相缠绕几圈,便成了一个圆环。
他把它端端正正戴在褚燕宁头上。
褚燕宁抬手摸了摸,“怎么把我当小孩儿哄。”
“疼你,才把你当小孩儿。”晏怀明牵过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前走。
她勾勾他的手心,抬头喊他:“隰荷。”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有匪君子,如琢如磨。
他的字,隰荷。
晏怀明勾起唇角,低低地应了。
他一步不出邵阳侯府,外头各种揣测,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传出,说晏公子被那一剑刺伤心脉,药石无医,恐不久人世。
当年褚国覆于内忧外患,宗政荣土匪起家,在与上京城相邻的永州城聚集了上万的兵马,在额尔敦第一次打到峪澜河、数十万精兵都前往边境的时候,突然发兵攻打上京,占领了皇宫,自立为王。
他最初的大胆和顺利源于赵叙桢,这个因贪污被褚国皇帝贬为庶人、后代永不得入仕的状元郎,他投身匪窝,勾结辽人,向宗政荣献计。
“大当家雄才大略,竟能聚集万人效忠,何苦再做躲躲藏藏的土匪。”
他向来爱做渔翁,无论是宗政荣还是额尔敦获胜,他都能在朝中享有一席之地。
驻守淮州的数十万大军,拼死守卫,最后只剩下不到一成,才将额尔敦逼退。
他们赢了,可他们效忠的王朝,已经被取代。
可宗政荣占领染血的皇城之时,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不过短短十三年,他的儿子也在这样相似的情景下,毫无防备地被人拉下龙椅来。
宗政霖如今被软禁在他的宫殿之中,殿内轮守着数十个护卫,日日夜夜看着他,以防他自尽。
宗政霖无法安睡,他活着,比让他去死更让他恐惧。
赵叙桢当着他的面被晏崇甫带走,这个传说中的晏家家主,从不插手皇权之事的世家之首,拍着赵叙桢的脸,恨不得生啖其肉,但他最后还是只把剑刺进了赵叙桢的两条大腿,他在赵叙桢的哀嚎声中平静地用帕子擦着剑上的鲜血,淡淡地吩咐:“带下去吧,让他活得久一点。”
晏崇甫的目光又移到两股战战的小皇帝身上,他生得瘦弱,龙袍穿在身上,就像偷穿了别人的衣服。晏崇甫没什么温度地说:“把他留着,我儿子回来收拾。”
这一幕几乎是宗政霖日日的噩梦。
他怎么敢同晏家作对?怎么敢背叛晏怀明!
都是赵叙桢那个奸佞,他跪在地上,把他和晏崇甫的通信呈给他,他说:“这些年,晏崇甫狼子野心,仗着势大,逼迫臣做下许多错事,他拿捏着臣,他的儿子蛊惑着陛下,这天下,如今已然姓晏。”
他声泪俱下地陈情:“臣之心如昭昭日月,只为陛下。”
他站起来,取下头上金簪,宗政霖警觉地后退,却见他挥手划破腰带,长袍下他未着一物,露出畸形难看的下身。
“先帝临终之时,命臣监国,就是因为臣的忠心,臣用行动向先帝保证,天下,永远都不会姓赵。”
“陛下,”他满面泪水,却笑起来,“只有我才是一心为你,为了宗政家基业延续,晏怀明,必须死。”
他信了他的话,同他勾结额尔敦,四处为辽军大开方便之门,逼得晏怀明不得不往边境去。
他想得很天真,晏怀明死在辽人之手,晏家就找不到他头上,晏崇甫只有这一个儿子,旁支的子侄,没有一个比晏怀明更有手腕。
晏家,就会从此衰败,宗政家千百年基业延续,史书上会记下他的名字。
可他的美梦做了不到半年,就成为如今的噩梦。
他知道晏怀明的手段,他的下场不会比落在晏崇甫手中的赵叙桢好。
这是他被软禁的第二十三日。
晏怀明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不少人都忍不住猜测,他是否已经死去。
他同宗政霖的关系虽不被外人知晓,世家也一向不插手朝廷,可他守住了沧州,又立马回程去营救皇帝,此时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宗政一党。
他的死讯只会让真正还对这个王朝抱有期盼的人陷入绝望。
这种绝望在宗政霖写给额尔敦的一封信件被霍将军公之于众时,达到了顶峰。
消息传得飞快,仍在坚守甚至数次向上京发起进攻的永州刺史张正,在得知宗政霖是故意打开洄州大门,意在让辽人绕到晏怀明身后,出其不意地给他致命一击时,当头从马上栽下。
这就是他苦苦拥护的陛下。
“在人绝望之时,希望就显得更加珍贵。”
邵阳侯联络各路诸侯,从周泌起兵。
他声称他找到了褚国公主,宗政荣本就是谋权篡位,褚才是正统皇室。
晏怀明的马车坠在他的军队后方,黑色的车壁上绘着玉兰,檐角下挂着一只青铜铃。
只消看一眼,就知道那是晏家的车驾。
他们到了济州,守城的将军戚容站在城楼上远远望着他们走近,两排弓箭手蓄势待发,戚容却迟迟没有下令。
齐裕勒马停在城门外,军队整整齐齐停在它身后,晏怀明的马车从末尾一路行驶到齐裕身侧。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晏怀明面色仍有些苍白,病恹恹的。
他站到车外,抬头望向戚容,“戚小将军,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