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乘车到奴隶市场去,随意挑了一个顺眼的,带回去,何清溪却摇摇头,“身板太弱,你发起疯来,别把人弄死。”
“那你怎么不早说?”
李燕宁早就窝了一肚子火,她说疯就疯,回身扇了那奴隶一巴掌,那个奴隶跌倒在地,捂着脸颊梨花带雨地望着她流泪,李燕宁踢了他一脚,“滚出去!”
她是太女,十岁入朝,文韬武略,经世之才,十四岁自请来周,来时信心满满,满腔抱负,可不过一月,就当众被迫饮下噬心毒,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她的男人,本应该是世家勋贵,样貌出众,才华横溢,才能与她匹配。
而不是一个脏兮兮,只会摇尾乞怜的奴隶。
可她能怎么办?
她又能去哪里找男人?
她彻底疯起来,何清溪那里没有刀剑,没有棍鞭,她就把她的药柜全部拉出来,把里面的药材倒在地上,又泄愤似地把它们踩得稀巴烂。
等她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她停下来,流着泪,站在一堆气味难闻的药材里,看见何清溪和她的徒弟躲得远远的,互相抱着生怕被她伤到,那奴隶早就跑得没影,李燕宁恍若大梦初醒,在原地怔了许久,自言自语地问:“我是谁?”
赶回来的昭明踏进院中,李燕宁抬起眼睛,又问他一遍:“我是谁?”
昭明疾步上前把她抱进怀里,他身上有漏液赶路的风雪味,还有金铃花的苦涩,金铃花可以短暂地压制她的毒,可它生在极寒之北,数量稀少,是昭明,年年冒死去为她寻来。
昭明的泪落在她的头顶,湮没进她的发间,他叫她:“李燕宁。”
他抚着她的背,像母皇待小时候的她那样,她曾说:“燕宁,你是我最好的女儿。”
昭明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你是李燕宁,是我的主子。”
“你是李朝的太女,十岁入内阁,惊才绝艳,你的手可以握笔写精妙绝伦的策论,也可以拉弓执剑,你的马术最好,连最烈的野马都被你驯服。”
“你选中我的那一天,奴隶场里有上百名奴隶等着你挑选,你朝箭靶上射了一箭,你说,谁拿到那支箭,就可以跟着你。可我落在最后,你还是带走我了,因为你发现我身上有伤,若你不要我,我就会死在那里。你救了我,也救了李朝的百姓,因为你自请为质,才止住了周国的铁骑,你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他紧紧抱着她,“我们会熬过去,神佛在天上会看到的,他们不会舍得你受此大苦。”
他还记得她是那个意气风发、聪敏诘慧的少女,而不是这个,喜怒无常、丑态百出的疯子。
可李燕宁自己都快要不记得。
李燕宁搂住他的腰,透过他的肩膀望着四四方方的庭院外高高的天空。
周国的一切太苦了,她几乎已经失去了一切,她喃喃,“你不要背叛我。”
“我不会,”昭明斩钉截铁,“我被主子选中的第一天,就指天发过誓,我会誓死效忠,绝不背叛,若违此誓,教我身首异处、尸骨无存、永堕阿鼻,再无轮回。”
“好,”李燕宁转头看向远处的何清溪,问:“他,可以吗?”
他不过是她那时候无奈又随意的选择,若不是他啥巧赶回来,她疯完了,就会回到奴隶市场,重新挑一个高大、强壮,能受得住她的男人。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陪在她身边,到底是有了些不同。除了他和何清溪,她从前的身边人都已经不在,或许只有他们还记得她从前的模样。
昭明就像一块浮木,见着他,她就还能保留着最后一点儿理智,想起自己并不是生来就是个疯子。
噬心毒让她疯,破碎的美梦也让她疯。
她曾以为周国的十年是最难熬的,可回到故国,她才发现真相如此残忍。
她敬爱的母皇为了她最疼爱的女儿,把她当做箭靶子推出去,把她捧得高高的,再送她去死。
她疼爱的妹妹,眼睁睁看着这一切,享受着她的痛苦换来的安逸。
李燕宁在朝上发疯的那一日,举目四望,人人眼中都是清明,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戏,一场为她一个人搭的戏。
她被名正言顺剥夺了一切,被封一个闲散的安王。
她很想问一问母皇,那究竟是安乐的安,还是安分的安?
一切都是假的。
什么母慈女孝,什么姐妹情深,通通都是假的。
十年为质,九死一生,她还活着回来,故国之人,竟然没一个为她高兴。
她要杀了李宓,杀了太后,既然母皇一生为他们父女筹谋,不惜牺牲她,那她就要像杀掉那条贪得无厌的鱼一样杀掉他们。
她试过了,很简单,重重地,摔出去,它就会死了。
她没有兵权,空有个富贵王爷的名头,实则被处处监视,这些年的谋划在李宓眼中估计也是笑话。
不过没关系。
李燕宁微微笑起来,这次连天都站在我这边,我已经知道了一切,公仪笙,会成为我最好的一把刀。
昭明第二日一早就走,李燕宁起身为他送行,昭明戴上纱帽,对她说:“主子放心,便是舍去我这条命,我也为主子找到神医。”
下人已经把他的马牵来,是一匹毛色极其漂亮的黑马,这是李燕宁回国那一年,送他的二十六岁生辰礼物。
昭明极其心爱,连澡都要亲自替它洗。
李燕宁摸摸马背,见它的鞧带边已有些磨毛,她道:“多久没换了?等你回来,我给你换个顶漂亮的。”
这鞧带用了四年,还是李燕宁连马一同送他的那条,李燕宁认不得,昭明也不在意,他只高兴她说给他换新的,黑纱下他勾起唇角,“好。”
他翻身上马,同她说:“主子,我走了。”
李燕宁点点头,“走吧。”
昭明深知她为噬心毒所困,受尽折磨,隔着黑色的纱帽,他心疼地望着她,他再次向她保证:“我一定找到他。”
“嗯。”李燕宁退后几步,给他让出路来。
昭明轻喝一声,捏紧缰绳,马儿便奔跑起来,一会儿便没了影。
李燕宁在晨曦中站了一会儿,今日雾大,有刺骨的冷意。
她等了一会儿,昨日派出去的人才回来回话:“张氏要让公仪笙在三日后的宴会中出丑,已买通他身边的侍臣,要教唆他去女子席边,再当众碰掉他的面纱。”
“知道了。”李燕宁说,“继续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