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仪笙被送回冷宫,大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被关上,庭院中坐着的人抬起头来,阴恻恻地盯着他。
“你又去找李燕宁了?”
“孤为了你,失去了一切!”李宓猛地站起来,上前抓起公仪笙的头发,“你这个贱人!水性杨花!君父说得没错,你就是个灾星!灾星!”
李宓力气很大,公仪笙无力还手,他在李宓手下哭喊着求饶,可这空荡颓败的宫殿,只有他们两个,门外的守卫听着这些打闹声,早就不觉得新鲜,反而掏掏耳朵,打了个哈欠。
公仪笙被李宓打得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似乎没有了声息,李宓这才恍若大梦初醒,跌坐在地上将公仪笙翻过来,擦去他脸上的血和泪,她颤抖着手把他抱进怀里,“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公仪笙死水一般的眼空洞地望向远处,他身下血迹濡湿了衣摆,李宓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她把公仪笙抱得越来越紧,不停喃喃:“我爱你,我爱你……”
公仪笙静静伏在她怀中,他感受着体内那个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正在逐渐地流逝,高高的宫墙阻挡了他涣散的视线,这一方小小的天空下,连鸟儿都吝啬飞来。
他忽然想起那一日马场之上,初见李燕宁,她穿着青色的衣衫,站在白马前回过头来看他,她身后是辽远的天空。
那时候奉书在他身旁说:“她是位温柔的好人。”
被风掀起的幕离轻纱落下,那双沉静的眼睛曾和他短暂地对视。
那些被他忽略的心动,如今比身体的疼痛更折磨他。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可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都已回不去了。
“公仪笙小产了?”李燕宁得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召见窦若竹,李燕宁仍然保留他的郡王身份,他没有受到这场政变的任何波及。
窦若竹站在殿中,听见高座之上李燕宁温声吩咐:“让太医院好生调养,他是宓王的人,该有的待遇要有。”
她看上去,似乎真的大度、无私,有在好好对待李宓等人,窦若竹心中苦笑一声,只觉得她虚伪。
他请求见一见他的父亲和祖父,他们被单独关押在宗人府,窦若竹如今空有富贵而无权利,他无法打听到李重如今是何境遇,内心担忧。
李燕宁从案牍之中抬头看他,“我们才是一家人,小竹。”
“罪臣李重意欲窃国,是重犯,你要见他?你以什么身份见他?”
从前窦若竹渴求的李燕宁的温柔,她现在毫不吝啬给他,她柔声道:“忘了他,你还是李朝的郡王,姑姑只有你一个侄儿,会保你一世富贵。”
“小竹不会怪姑姑的,对吗?我们是血脉亲人,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当然,我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的,你不必忧心。”
这些虚伪至极的话砸在窦若竹耳边,一句一句,犹如闷棍,这些话这样耳熟,这都是他从前曾对李燕宁说过的。
盛夏七月,窦若竹站在偌大的宫殿正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下升起。
“姑姑,”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叫过李燕宁了,他问:“你恨我吗?”
恨我无视你的痛苦,恨我身上流着你厌恶的血,恨我一次又一次,站在高处旁观,还规劝你原谅。
你也像恨他们一样,恨我吗?
李燕宁没有思考太久,她回答:“我不恨你。”
窦若竹明白了,这是她给他的最大的宽容,她不恨他,可是,她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爱他了。
“姑姑,”窦若竹深吸一口气,把泪水逼回眼中,他想起好久好久之前,他还是个不到李燕宁膝头的小孩子,那时他们亲密无间,李燕宁是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人。
“暑热,勿要贪凉,这殿中,冰湃得太多了……”
她从前嘱咐他的话,现在换他对她说,他隔着金黄的御阶遥遥望着李燕宁,“望姑姑好好保重身体,若竹先退下了。”
李燕宁同样望着他,过了许久,轻轻点头。
窦若竹脚步虚浮得踏出宫殿大门,天上的烈日炙烤着他的身体,面前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绚丽的琉璃瓦反射的阳光刺痛他的眼。
昭明站在门口,喊他:“小郡王。”
窦若竹转过眼看了昭明一会儿,他说:“进去陪陪我姑姑吧,她看上去,有些伤心。”
“你陪着她,我很放心。”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走入烈日之下。
昭明凝视着他的背影,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才转身进殿。
“他存了死志。”昭明对高座之上的李燕宁说。
“是,”李燕宁说,“那是他自己选的路。”
他无力复仇,也做不到在自己的仇人面前曲意逢迎,无法面对曾经和李燕宁之间的情谊,更无法安心地在亲人生死不明的时候享受安乐。
李燕宁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迷茫,她问:“是我逼他的吗?”
“如果我愿意放过李重……”
“不,”她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我绝不能放过他。”
昭明走上台阶,站到了龙椅边,他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抱住她。
“我还陪着你。”他说。
“你们之间无解的局势是他的父亲、祖父和亲姑姑造成的,与你没有关系,妻主,不要难过。”
李燕宁闭着眼睛贴着他的身体,闻着她身上的味道,她心绪逐渐平稳下来。
过了一会儿,她松开他,“这屋子里太冷了些,我们回去吧。”
昭明牵过她的手,“好。”
外面阳光大好,万里无云,年轻的帝王和她唯一的皇夫并肩而行,身后长长的仪仗队伍跟着,可天地之间他们似乎只有彼此。
那个曾经在奴隶场上浑身泥水的小奴隶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能走到那个向她伸手的贵人身边。
无论来路如何,前路如何,从此以后,我们都是并肩前行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