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时钟指针即将迈向八点,包厢的房门打开,一位身穿中山装,灰布鞋,神情严肃,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在周区长带领下,一众干部纷纷起身向来人问好。
“郭局长。”
“坐下,都坐下。”
郭局长抖抖身上褶皱的中山装,似要除去一身风尘,没有多余废话,径直来到上首位置入座。
周区长向罗副主任投去一个眼神,罗副主任当即点点头,起身离开包厢。
不多时,罗副主任便折返回来,与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一位位端着菜肴的服务员。
显然,这些服务员早有准备,就等着招待领导。
一桌宴席包含八菜一汤,都是萃华楼有名的招牌菜品,尤为丰盛诱人。
酒水用的是茅台酒,从外表上看就不便宜。
郭局长一路风尘仆仆,腹中饥饿,饭局开始就闷头夹菜吃起来。
在场其余干部见领导如此,不敢打扰雅兴,都安静吃饭,唯有周区长在郭局长停筷子的间隙敬杯酒,说几句话活跃一下气氛。
酒足饭饱后,郭局长动筷子的频率明显降低,这时他才开始说起正事。
“娄董事,为确保社会生产有序进行,上级决定对四九城内的重要企业单位进行改制。
采取公私合营的方式,对各企业进行改造。
红星轧钢厂是四九城的大型钢铁加工企业,你作为企业代表有什么看法?”
郭局长是工业部钢铁生产加工管理局的负责人,这次约见娄振华就是为了讨论轧钢厂改制的事。
红星轧钢厂位于北区西宁街道辖区内,改制的事需要地方政府配合。
因此周区长才会带程皓过来赴宴,共商大事。
“我代表红星轧钢厂全体员工,坚决支持和拥护政府的政策方针,愿竭尽全力为社会建设贡献绵薄之力。”
娄振华立即表示赞同,态度十分恭顺,没有一丝不满,更不敢有一丝反抗。
红星轧钢厂是娄家几十年的心血,突然交割出去,娄振华心里当然不乐意。
只是形势比人强,他不得不把半生的心血洒出去,以求保全自身。
要知道,近些年来那些不愿配合的大资本家下场可不好,大多数都被查出各种罪名,没收财产,下放地方农场进行劳动。
娄振华可不想带着一家人住牲口棚子。
“好,娄董事有这种觉悟是国家之幸啊。”
见娄振华如此识相,郭局长脸上露出笑容。
虽说无论娄振华答不答应,红星轧钢厂最后都会改制,但他肯配合,改制的事会顺利不少。
公私合营是大趋势,现在是重要企业单位公私合营,往后估计要全行业公私合营。
郭局长还有很多事要忙,能尽快解决轧钢厂的问题再好不过。
“周区长,红星轧钢厂在你的辖区范围内,你平时要上点心,确保改制顺利进行。”
“我保证完成任务。”
周区长没有犹豫,立即应下来。
红星轧钢厂顺利改制,对于周区长来说是一项难得的政绩。
上面领导重视,他必然要把事情做好。
“嗯。”
郭主任点点头,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程皓,道:“程主任,红星轧钢厂就在你的辖区内,你对于改制的事有什么看法?”
程皓既然过来一趟,当然少不了要面对领导的问题。
“我对工业生产没有多少了解,是个外行人。
具体工作全听各位领导安排,我们街道办一定坚决配合,确保工作顺利完成。”
很多时候领导提问不是真要你提意见,而是要你表示态度。
轧钢厂改制是项专业的工程,程皓不会贸然插手。
“唉,没关系。
今天叫你们出来,就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集思广益嘛。”
郭局长呵呵一笑,示意程皓说下去。
程皓配合的态度让郭局长很满意。
接下来即使程皓说的都是废话,他也会略作表扬,以彰显广开言路的作风。
“那我就根据街道办日常管理的经验说几句吧。
改制以后红星轧钢厂就变成国营企业,算是国家管辖的事业单位。
因此行政管理方面,应当遵循政府单位的准则。
趁着改制的时候,要对部分存在陋习的职工干部进行处罚,乃至开除,确保队伍的素质以及纯洁性。”
企业改制必然伴随着激烈的人事变动,整个轧钢厂管理层都将迎来洗牌,程皓算是说了些有意义的事。
“说得好。
国营企业职工的成分和素质很关键,可不能被某些人钻了空子。”
郭局长此言一出,在场干部纷纷附和。
娄振华同样表示回去后一定严查纪律,整顿厂内职工,以确保改制顺利进行。
国营企业是铁饭碗,即使一把手也不能轻易开除职工。
现在趁着轧钢厂还是私有企业,清除一批不得用的职工正当其时。
这种得罪人的活自然就落到了娄振华头上。
……
宴席结束,周区长送郭局长离开,其余干部亦是纷纷散去。
娄振华是最后一批离开的,他要顺便结账。
程皓不紧不慢地离开包厢,到外面找到自己的自行车,正准备回家,身后突然有人追过来。
回头一看,竟是红星轧钢厂的董事娄振华。
“娄董,还有什么事吗?”
程皓与娄振华以前认识,二人交情不深,不知对方找来有什么事情。
“程主任,我工作繁忙,一直没有时间拜会。
这周末不知有没有空闲出来一叙?”
娄振华鼎盛时期常在上流社会游走,如今江河日下,不复昔日繁华,每一份人脉交情都显得很重要,值得他奔走。
因为以后保不准就得靠这份交情苟全性命。
“好啊,回到四九城一直没登门拜访,是我疏忽了。
周末一定到场。”
程皓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性子。
两年前征兵的时候,娄振华提供过帮助,他自然不会欠着人情不还。
两人约定好见面的时间地点便各自离去。
等程皓回到家中时,发现正屋里的灯还亮着,看来是徐芸在等他归来。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程皓进屋脱下外衣,眼睛注视着倚在床上看书的妻子。
“偶尔想睡得晚一点不行吗?”
徐芸放下书,舒展了一下身体,缩进被窝里。
“大人可以熬夜,小孩儿可不行。
你这个母亲不睡,他可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