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
生辰纲,是假的?
杨志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里,听到了什么?
生辰纲,怎会是假的?
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杨志怔怔的,望着高俅,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高俅还没说话,急性子的鲁达,已经憋不住了,嚷嚷道:“是真的,是假的,太尉还会骗你?”
林冲也上前,指着一地的担子,提醒杨志:“贼人走的急,只带走了一小部分,其余的大部分担子,都在这。”
杨志丢下朴刀,连忙翻看着担子里的情况。
果然,担子里,除了面上薄薄一层金银外,底下的,竟全是砖头石块!
怎么回事?
这下,杨志彻底搞不清状况了。
这些担子,全是梁中书亲手上的封条,又是梁中书亲手,交割到他杨志手上。
而这一路上,杨志可以用性命担保,他从未让这些担子离开过他的视线。
甚至,哪怕是晚上睡觉,他都搂着这些担子,生怕被人掉包了。
“你把这生辰纲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与某听。”
高俅捻着胡须,轻声发话。
“是,太尉!”
杨志知道,此事,凭他的脑子,只怕是想破了天去,都不会想明白。
于是,他便事无巨细的,把自到了大名府后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梁中书关于生辰纲的安排,一一都说与了高俅听。
高俅听完后,闭目沉思。
不过片刻,待他睁眼时,已有了推断。
“梁世杰,有问题!”
“甚?”
杨志惊呼出声。
他怎么敢相信,对他关照有加的梁中书有问题,所以,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句:“这人,不是蔡太师女婿么?”
“问题,就是出在这女婿的身份上!”
高俅狭长的丹凤眼中精光熠熠,显然是有了不小的把握。
这下,不光是杨志,连鲁达、林冲等人都围了上来,都想听听这等稀奇古怪之事。
“某记得这几年,大名府连年上奏朝廷,请求减免财税,说甚又是水灾,又是匪患,凋敝的很。”
高俅先是简明扼要的,讲明了大名府近况,接着又说起了梁中书。
“梁世杰此人,出身寒门,虽说入赘蔡府,但也算得上干才,官声还是颇不错的。”
高俅看了看杨志,说了句题外话:“不然,我也不会将你安排到他这了。”
这句话,看似随意,其实大有玄机。
听在杨志耳中,一下便把梁中书这些天来,对他的关照,都给抹消了。
是啊,没有太尉的安排,哪有我杨志的今日。
只怕,现在还在开封府的大牢中,等着秋后问斩吧!
而更可怕的,是接下来。
若是梁中书真有问题,那杨志对梁中书,就不仅仅是无感,而是要深恶痛绝了。
“按大宋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不过区区几百贯的俸禄,可他梁世杰不过一地中书,竟然备下十万贯财帛充作生辰纲,那,这钱财,是从何而来?”
高俅先是问了一句,紧接着,又幽幽道:“别忘了,他是寒门出身。”
众人一听,倏然一惊。
是啊,寒门出身,也就是家境贫寒,断然是拿不出十万贯的。
“那……太尉的意思是,他贪赃枉法?”
杨志很难不往这方面联想。
“狗官!”
鲁达恨恨的骂了一句,林冲则是默不作声,而花荣,则是机警的戒备四周。
众人的反应,高俅尽收眼底。
“诸位,有没有想过一件事?”
高俅没有直接回答杨志的问题,而是重新提了一设想。
“若是价值十万贯的生辰纲,平安无事的送到了东京太师府上,会怎么?”
“怎么样?”
杨志一怔,脱口而出:“不就大功告成了么?”
这时,鲁达与林冲对视一眼,面露震惊。
“哎……”
高俅拍了拍杨志的肩膀,有意点拨道:“你是大功告成了,那梁世杰,却要倒大霉了。”
“怎会这样?他不是太师女婿么……”
杨志还没转过弯来,却听鲁达在一旁讥讽:“别忘了他给朝廷的奏折,是怎么写的!”
“奏折?”
杨志一怔,马上又想起了高俅最开始说的,又是水灾,又是匪患,所以要减免财税……
“一边要求朝廷减免财税,一边却置办起十万贯的生辰纲,你说,让朝廷怎么看他梁世杰?”
高俅阴阴道:“只怕这生辰纲,才到太师府,御史台的弹劾奏章,就要堆积如山了吧。”
那帮小御史,有多烦人,高俅可是深有体会。
风闻奏事,就是这伙人独有的权利。
所以,别问梁世杰的十万贯是怎么来的,御史们可以给出无数种,梁世杰违法乱纪的可能性。
但是,结局么,只有一个。
梁中书,丢官去职,流三千里。
“你说,梁世杰会不会让这生辰纲,安安稳稳的送到太师府?”
高俅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直直的插中了杨志的心房。
“不……不会!”
尽管从情感上很难接受被欺骗,但杨志还是很理性的,给出了一个让他十分难受的答案。
杨志觉得,被欺骗已经很难受了。
可狠毒的高俅,才不会理会他的心情,而是直接撕开了梁世杰隐藏的更深的,险恶用意。
“那么,生辰纲到不了太师府,押送生辰纲的你,又如何自处呢?”
如果说,高俅之前的话,不过像把刀子,那现在的话,便像是九天玄雷,直震的杨志眼前发黑,魂飞魄散,久久不能回神。
许久之后,杨志悟了。
什么关照有加,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杨志,不过是梁世杰的棋子,一枚注定要被牺牲的弃子!
一边是他梁世杰的远大前程,一边是他这个无足轻重的贼配军,孰轻孰重,要怎么选,杨志根本不用去猜。
因为,即便选上一万次,结果,也只有一个。
“着落大名府差十辆大车,每辆上各插一旗,上书献贺太师生辰纲……”
现在再回想梁世杰当日的安排,怎么想,都是透着一股浓浓的阴谋之意。
明明盗匪横行,偏偏还要大张旗鼓,直接在旗上写明是献贺太师的生辰纲,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就是告诉盗匪们,来抢吧!
抢去了,便安生。
上年如此,今年还要如此。
这梁世杰,玩的就是开门揖盗!
太师过寿,身为女婿,不得不重礼相贺,于是备下假的生辰纲,再设计让生辰纲被盗,太师那有了交待,御史们拿不到把柄,自己又没甚损失。
这梁中书,端的是好计算啊!
杨志把一切的一切,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心里一阵伤感。
原以为是青睐有加,想不到却是处心积虑。
杨志啊杨志,你真是瞎了眼,错把贼人,当恩人啊!
一念至此,他不禁对三番四次,对他施以援手,却不计回报的高太尉,更是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太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