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纾余眼底浸着透骨的凉意,“柳霄是否无辜,凭你上下嘴一张,便能认定的吗?柳长卿,你该庆幸,本官今日是京兆尹,须遵循朝纲法度,否则……”
身上的官服,阻止了他的下文。
但他周身笼罩着的杀意,明晃晃的,不加任何掩饰的,传递给了柳长卿。
只要一想到他的阿鸢,险些命丧柳长卿之手,他就按捺不住的想要弄死柳长卿!
院判感觉浑身凉飕飕的,心里有些发怵,生怕宋纾余真的动用私刑,酿成大祸,便斗胆规劝道:“宋大人,穆仵作可能快醒了,要不……”
“来人!”
宋纾余朝外一声吼,两名捕快立刻推门进来,“大人,卑职在!”
“柳长卿现为杀人嫌犯,给他上枷锁脚铐,严密看守,寸步不离!”
“是!”
宋纾余一脚跨出门,又突然回头,晒笑道:“柳长卿,你最好乖乖就范,上公堂伏法,不要再想着杀自己灭口!否则,本官不敢保证你们柳家,会不会因为你而遭连坐之刑!”
语罢,他大步而去。
柳长卿面如死寂,两只肩膀,同他的心志一起,寸寸垮塌。
……
回了西屋,穆青澄还未醒来。
宋纾余在床边坐下,哪怕双手缠满了纱布,他仍然固执地抓起穆青澄的右手,摸上他温凉的脸庞。
她的劫后余生,亦是他的新生。
他在泥沼里挣扎了十余年,因为她的出现,他又看见了光,为了追逐光,他努力的从泥沼里往出爬。
属于他的星子,怎能陨落呢?
他绝不允许。
“阿鸢,我们约定过的,只要我听你的话,陪你去乱葬岗看尸体,你就做我的夫人,永远陪着我。我做到了,你要守约,你不可以多看林书办,更不可以跟别人私订婚约,知道吗?”
“阿鸢……不,不行,我还是叫你青澄吧,我现在不敢跟你相认,我怕,怕万一你爹当年被贬谪,是我爹干的,那你岂不是恨死我了?那我们怎么办?我……倘若是真的,我逼我爹下跪请罪,行不行?我给你爹当牛做马,任打任骂,绝无怨言……”
随着宋纾余的喋喋不休,穆青澄眼皮阖动了几下,秀眉慢慢拧在了一起。
穆青澄感觉自己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梦里,一个梳着双髻的小女孩儿,蹲在假山背后,手里拿着一柄验尸刀,正在聚精会神的解剖蜈蚣。忽然,假山的另一端,传来了男孩儿的哭声,小女孩儿好奇的找过去,竟见男孩儿坐在地上,脚踝处缠着一条碧青色的蛇,男孩儿吓得哭成了泪人儿,一动不敢动。
小女孩儿不高兴地沉下小脸,说道:“别哭了,吵死了!”说罢,竟走上前,一刀扎进了蛇身七寸处,将蛇挑了起来!男孩儿看懵了,讷讷地问小女孩儿,“你,你不怕蛇吗?”
“怕什么?我将来要当天下第一女仵作,我连尸体都不怕,还会怕一条蛇?”小女孩儿昂起了下巴,璀璨的眼瞳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男孩儿破涕为笑,“你好厉害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儿犯了难,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不能说名字。爹爹告诫过我,如果教人知道大理寺卿家的小姐整日拨弄尸体,将来就没有人敢娶我了。”
“我敢娶!”男孩儿立马拍着胸脯保证,“我不怕你当仵作,你救了我,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谁知,小女孩儿一脸嫌弃,“你胆子这么小,我才不要你当我夫君呢!”
“我……我刚刚是假装害怕的,我其实胆子可大了!”
“那你敢跟我去乱葬岗看尸体吗?只要你陪我去,听我的话,我就同意长大后做你的夫人!”
“行,一言为定!”
两个年少的孩子,拉了勾,然后手牵着手,偷偷溜出后门,爬上了一辆出城的运送蔬菜的马车。
突然,画面一转,黑压压的乱葬岗,到处可见森森白骨,还有新鲜的尸体,尚未完全腐败,弥漫着呛人的尸臭味儿!
乱葬岗上空,盘旋着成群结队的乌鸦,发出凄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小女孩儿止不住地打起了冷颤,她从小天不怕地不怕,不怕死人不怕蛇鼠,唯独害怕乌鸦,总觉得黑黢黢的乌鸦,就像是能够吞噬人的妖兽!
于是,小女孩儿拔腿就跑,浑然忘记了陪她一起来的男孩儿……
夜,愈来愈黑,乱葬岗伸手不见五指,唯有男孩儿恐惧的哀鸣声,回荡在荒郊四野……
“别,别哭……”
梦中的穆青澄,忽然发出一句呓语,而后刷地睁开了眼睛!
宋纾余先是一愣,继而欣喜的欢呼道:“青澄,你醒了!”
穆青澄呆怔了好半天,意识才从梦境回归到现实,她看着满脸开心的宋纾余,张了张唇,“大,大人。”
“怎么样?感觉哪里不舒服,我叫院判再给你诊诊脉。”宋纾余关切道。
穆青澄侧目,先看了眼左臂,被木片固定了小臂,明显是骨折了,再扭头看向右边,她的手,竟在宋纾余的手里!
接收到她询问的眼神,宋纾余慌忙松了手,窘迫的找着借口,“我,我是怕你手冷,就想着给你暖一暖,我……我是正人君子,你别以为我是在轻薄你啊,没有的事儿,你千万别误会……”
穆青澄又无语又失笑,“大人,照您说的,我还得感谢您助人为乐?”
“呃,也不是不可以。”宋纾余心虚地点头,眼神却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穆青澄气笑不得,“那我昏迷之前呢?大人是不是亲我额头了?趁我虚弱,轻薄于我,大人算不算是目无法纪的狂徒?”
宋纾余一下子噤了声。
他如玉般的俊脸,刹那间绯红如霞,湿漉漉的眼睛里流露出各种情绪,声音也软嚅了几分,“我,我是情不自禁,不算是目无法纪的狂徒。若是你觉得吃亏了,我……我可以让你亲回去。”
素来以情绪稳定着称的穆青澄,再也稳定不了了,她抬起一脚便踹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