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青澄归衙后,又变了卦,要带伤参与公审,宋纾余一听她说话,就心软的一塌糊涂。何况,许多物证是她寻到的,她的侦探之才,审讯之能,确也帮得上他,有她助力,必然是锦上添花,事半功倍。
他转念再一想,若穆青澄在公堂上大放异彩,得了三法司青睐,日后推进女子入仕的举措,岂不更容易些?
于是,宋纾余欣然同意:“行,应你便是。”
“谢大人!”这个结果,在穆青澄的预料之中,不过,好似他从未拒绝过她,不论是她提出的建议、意见,亦或有所求,他从来没有不应的。
“但是,要量力而行,不可硬撑。”
“是!”
穆青澄点头,“卑职先回停尸房作准备!”
……
宋纾余和陆询在公堂门口闲聊,宋纾余有意无意的试探,听得陆询心中十分紧张。
他和穆青澄都是师从养父,武功路数完全相同,若让穆青澄指点他练武,没两招便会泄了身份。
“我志不在学武,就不给宋兄添累了。”陆询无奈,只能苦笑着拒绝。
宋纾余挑了挑眉梢,还想再说几句,余光里出现了穆青澄的身影。
他侧身望过去,但见穆青澄带队,吏役两人一组,抬着六具尸体走了过来。
陆询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穆青澄,便飞快地移开了眸子。
宋纾余不动声色的观察陆询。
一向沉稳自若的陆世子,眼睫毛眨得有点儿快,喉结滚动的频率也过于快了。
这个发现,加剧了宋纾余的危机感。
穆青澄远远瞧见宋纾余在跟人说话,那人虽也身着紫色官服,但不同于宋纾余官服上的孔雀图案,那人官服上绣着的是云雁。
正四品?是奉旨陪审的官员?
思虑的当口,人已至近前。
穆青澄左手挂着绷带,无法行礼,只能欠了欠身,道:“大人!”
宋纾余令道:“把死者先抬入偏房。”
“是!”
穆青澄应了一声,示意吏役听令。
而她,则自然地抬眸望向陆询,打算行礼问安。
可就是不经意的这一眼,令她倏然一愣,浑身的血液,顷刻间,全部冲上了头顶!
这个人,大半张脸敷着纱布,只余小半边脸和一双眼睛示人,饶是如此,属于穆询的熟悉感,仍是扑面而来!
穆青澄和穆询一起长大,他们对彼此都太了解了,从五官、身形、嗓音到气息,都了如指掌。
所以,穆青澄无法描述这一刻,她的心情是如何的震惊和欢喜!
原来,她得救的那一刻,她看到的并不是幻影,是真的穆询!
而她瞠目僵滞的模样,令陆询心里直发怵,想来是瞒不住了,哪怕他故意毁了容,也能招来她八分的怀疑!
宋纾余看情形不对,心里慌得不行,身子稍稍一侧,挡住穆青澄的视线,沉声道:“穆仵作,这是淮安侯府世子,大理寺新上任的陆少卿,不可失礼!”
穆青澄唇瓣微张,愣了愣,才生硬地挤出一句话:“见过少卿大人!”
陆询刻意压粗了嗓音,道:“免礼!”
然,他话音一落,穆青澄竟从宋纾余身侧探出了头,眼神莫测,言语直白的问道:“今日徒手挖土救我之人,听闻有陆少卿,是吗?”
陆询和宋纾余一样,双手缠满了纱布,且现场那么多人亲眼目睹,是抵赖不掉的,便只能承认,“是。”
穆青澄立刻追问:“敢问陆少卿为何救我?我只是个小小仵作,少卿大人为我涉险受伤,不值当的!”
陆询“咳咳”了两声,下意识地躲闪着她的目光,斟酌着回道:“本官是见义勇为,没想过值不值得。”
“谢过少卿大人!”穆青澄微微一笑,“待忙完此案,我定与家父登门拜谢少卿大人的救命之恩!”
陆询一凛,“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穆仵作不必放在心上!”
“不行……”
“穆仵作!”
宋纾余听不下去了,一把拽回穆青澄的身子,面容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你在干什么?陆少卿是侯府世子,是跟本官一起长大的朋友,不可无礼纠缠!”
穆青澄愣住,“大人,您是说……”
“陆少卿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与本官脾性相投,我们成为朋友,奇怪吗?”宋纾余有意堵了她的猜疑,又要回答的滴水不漏,因为她实在太聪明了。
穆青澄蓦地红了眼眶,她迅速背转身体,死死咬住了下唇。
是穆询!
一定是穆询!
她不相信,这世上竟会有如此相像之人!
他们朝夕相处了八年,哪怕他离开江南,赴京赶考,至今一别四年,她亦不会忘记他的所有,以及,他看着她时,眼底从未变过的温柔。
可是,为什么呢?
他的死,是为什么?他不认她,又是为什么?
他明明是父亲在江南捡到的小乞丐,无父无母无人要的孤儿,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身份贵重的淮安侯府世子呢?
穆青澄想不通,她脑子乱哄哄的,从遇见穆询的惊喜,到此刻穆询不肯认她的失落,她的情绪起伏太大,令她胃里一阵翻滚,喉咙泛上腥甜,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青澄!”
宋纾余一惊,立刻扶住她肩膀,扬声喊道:“来人,快请院判!”
就近值守的捕快飞奔去请人。
陆询心痛难忍,却什么也做不了,陆昭两次被暗杀,在鬼门关滚了几个来回,最后是顶着“死者穆询”的身份才苟且活了下来。所以,他如何敢与穆青澄相认?
穆青澄缓了缓,宽慰宋纾余道:“大人,我没事儿,开始审案吧,别误了时辰。”
“不准逞强!”宋纾余神色严厉,语气不容置喙,“待院判诊了脉再说。”
院判刚回衙门,尚未喘口气呢,便又被强行征用了,而且是被捕快拽着胳膊,一路狂奔过来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苦楚啊。
宋纾余顾不上照顾院判的心情,急切地说道:“院判,穆仵作刚刚又吐血了,你快看看,要不要紧?”
穆青澄伸出右腕,“抱歉,给院判添累了。”